雖然自己只是一根小小火柴，但如果不燃燒，我就是一根廢柴。

對于粵語地區(qū)的人而言，“子華神”三個字代表了他們對黃子華的認(rèn)知和認(rèn)可。非粵語地區(qū)，就算聽不懂他的梗，多少也對棟篤笑鼻祖的大名略有耳聞。畢竟，在黃子華之前沒有棟篤笑，只有stand-up comedy，將它翻譯成棟篤笑并開場做show的，正是黃子華。

這個顏值成謎、但絕對保養(yǎng)得宜的男人，今天六十歲了，也已經(jīng)封麥整兩年。

最近的公開“露面”，是一張時尚先生的封面。

 “黃子華就是棟篤笑，棟篤笑就是黃子華”

如果要去看黃子華的棟篤笑，“回水（退票）”，“除褲（脫褲子）”，是兩句必學(xué)的上崗粵語。

今天就先來考考古。

“回水”自然是用來（佯裝）抒發(fā)不滿，“除褲”就純粹是黃子華給自己挖的坑。他贊揚羅文某次“赤裸裸”的演出，并鼓勵觀眾以后見到自己喜歡的藝人，可以大喊“除褲”以示包容和喜愛?，F(xiàn)場觀眾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并從此成了黃子華棟篤笑里的固定橋段。

這充滿市井氣息的一贊一彈，精確地帶出了棟篤笑的市井氣息和幽默應(yīng)有的“適度冒犯”。

他最先、也最多冒犯的是自己。畢竟，最開始為公眾認(rèn)知的黃子華，就是以失敗者的形象出現(xiàn)。

成長于破碎家庭的他，在加拿大學(xué)過哲學(xué)，懷抱演藝夢想?yún)s最終頭破血流。留給人們的印象是，“他老在扮羅拔狄尼路及周潤發(fā)。穿他唯一的一件舊皮夾克。會莫名其妙地講尼采?！?另一面的他，會在日復(fù)一日的復(fù)印打雜時突然痛哭。

1990年，被朋友視為“懷才不遇”的黃子華決定退出演藝圈，并用9個月時間打磨出了一場棟篤笑《娛樂圈血肉史》以資告別，席位300個，由一些朋友、和一些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人組成了現(xiàn)場觀眾。

做棟篤笑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在這個不需要依賴任何外力和認(rèn)可才能做的show中，他想驗證自己是不是真的行。

是真的行。這場以退為進(jìn)的棟篤笑大獲成功，黃子華自此一炮而紅。

雖然這個當(dāng)紅巨星總是一副賤賤的loser形象。

無論是“跑龍?zhí)椎囊簧钡谋拔⑵瘘c，還是“以為尚在勇攀高峰，其實已在下山途中”的瓶頸，黃子華的冷眼中，一直有著小人物的血和淚。他無情譏笑這個小人物，安慰共情這個小人物，自己也是這個小人物。

他的金句里有很多市井潑皮的人生哲學(xué)。

而他更擅長的，是冒犯富貴階層，

為什么要戴勞力士？不戴勞力士，你就沒資格跟別人說時間是寶貴的。那分針轉(zhuǎn)十二個圈，就十幾萬啦，就是一萬多一個小時。如果你戴的是幾百塊的表，我怎么能跟你一起吃飯啊，大家時間觀念不同啊。不只是這樣，你戴勞力士，表示你有幽默感，勞力士，有什么人是靠勞力工作能買得起勞力士呢？越戴勞力士的人就越表示不會用勞力。這就叫幽默了。

對勞資關(guān)系洞若觀火。

也觀察解讀婚姻和愛情。

這些博君一笑背后，又有深深的笑不出來。有時候甚至懷疑，他講這些，是真的想讓觀眾笑嗎？

也許脫口秀藝人天生就在被“好不好笑”鞭策著。在和觀眾的互相冒犯中，很多互動既考驗急智，也增加了意料之外的笑果。

有次黃子華正說到，有什么果實能好吃過禁果呢？觀眾席中有人大喊，榴蓮！

講飛機(jī)上的段子時，有觀眾見縫插針喊了句“回水”，子華：好，那現(xiàn)在開飛機(jī)門讓你出去好嗎？

《兒童不宜》，臺下有男人大喊：子華，我愛你！子華即刻回應(yīng)：我的場好自由的，我們支持同性戀！I love you too！

這個男主角，好不TVB啊

雖在棟篤笑登峰造極，但黃子華念念不忘的初心——拍電影，始終讓他有一絲悲情色彩，似乎一不小心，又回到那個處處挫敗前路渺茫的20多歲。

黃子華曾說，他對演戲是很有理想的，想“透過演不同的角色，活不同的人生”。然而一個殘酷的事實是，棟篤笑再好笑，他也實在做了很久票房毒藥。以至于他跟導(dǎo)演建議：宣傳時不要放我的名字，會好一些……也自嘲，《一蚊雞（一元錢）保鏢》竟然通過片名就預(yù)言出了票房。

火柴男黃子華知道，雖然自己只是一根小小火柴，但如果不燃燒，就是一根廢柴。他的影視成績也并不能算一敗涂地。19年底的新電影《乜代宗師》獲取了幾千萬票房，也有不少人最初是被他的影視劇圈粉。雖然剛開始大家會有點遲疑，這個男主角，好不TVB啊——即系唔夠靚仔。

《非常公民》中的溥儀是黃子華影視作品中的一個另類，從外形到氣質(zhì)，都莫名契合他性格中陰郁敏感的部分。而他扮演的其他角色，基本上都可以用《男親女愛》中余樂天的自我定位來概括：3C，cheap、cheaper、cheaperper!

《男親女愛》這部創(chuàng)下了最高收視50點奇跡的大熱劇集，完全為黃子華量身打造。一個邋遢好色雞賊摸魚的小人物，和精英女律師陰差陽錯同住一個屋檐下，摩擦出愛的火花。

劇情老套，但是爆笑金句頻出，余樂天這個形象也爆火。

有多火呢？連Miss Mo的扮演者鄭裕玲都會特意提醒他，子華你現(xiàn)在真的是很火了，麻煩你也收拾下自己啦?！拔艺娴暮胔urt，因為我收拾過了啊……”所以，如果棟篤笑現(xiàn)場大喊“靚仔”，他會毫不客氣地拒收，“你們這些買貴價票的真是喪心病狂”。

關(guān)于黃子華的記憶，時常都很殘酷

雖然影帝s夢未遂，黃子華在香港娛樂圈里的能量仍可封神。他和他的觀察，已經(jīng)成為了香港文化的一部分，古巨基有首歌干脆就叫《子華說》。

在沒皮沒臉的外表下，他始終是敏感的哲人。在知乎“如何評價黃子華？”中有個來自用戶“何日君回來”的回答：

看似荒誕夸張，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猥瑣賴皮，但本質(zhì)上其實很內(nèi)斂，是相當(dāng)敏感那一類人。其實，他塑造的角色像我們每一個普通人，大大咧咧，卻相當(dāng)敏感，怕得要死的時候，顧左右而言他，用“無所謂”來掩蓋自己的失意寂寞。

有人說黃子華是個喜劇演員，我以為他不是，就像周星馳也不是個喜劇演員一樣。

黃碧云也說，我去看黃子華棟篤笑像去看斗獸———驚心動魄的殘酷，難得是眾人都笑得出。關(guān)于黃子華的記憶，時常都很殘酷。

黃子華對自己的殘酷和解剖可以到什么程度？

他出版《娛樂圈血肉史》劇本時請黃碧云作序，黃碧云在這篇名為《一個殘酷的笑話演員》的序里冷靜地記錄了她所認(rèn)識的黃子華。里面有這么一段：

以前合作做表演時我穿了他一件T恤，還在我家。一次碰到他，道：你的T恤還在我處呢。他在眾人前，忽然道：What do you mean？You mean I went to bed with you？那一剎那我便覺得他很下流。一直耿耿于懷，以后每次見他都避著。實在犯不著。我實在認(rèn)不得他了。 

而黃子華后來是這樣提到這篇文章的：

我讀過一篇最好的序。

「娛樂圈血肉史」的劇本，黃碧云替我寫的那篇序。

怎樣好法？

我讀完，便哭了。

今天再拿來看，還是想哭。

用她的說法，「愴愴惶惶，不可終日」。

自以為決心是一切。她卻把我決心以外的一切妥協(xié)，「愴惶」，殘酷的記下來。

我感到愛。

讓人笑出來有很多種方法，難的是笑過之后。

在《志云飯局》，黃子華說，我沒曾遇過一個對我來說溝通沒問題的人。洞察是否深刻，表達(dá)是否尖銳，既關(guān)系著一場show是否成功，也天然把它卷上風(fēng)口浪尖。

類似的矛盾也發(fā)生在黃子華棟篤笑和它生于斯長于斯的香港。人們漸漸不再有耐心聽眾人皆醉他獨醒的各打五十大板，而只是反復(fù)爭論和逼問他的站隊，這種情形下，即使想做“色盲”也不可得。

在日益加劇的撕裂中，黃子華和他的棟篤笑，幾乎沒有了立足之地。終于在2018年宣布封麥，理由是“笑不出來，不再知道如何讓人們笑?！?/span>

這曾經(jīng)是他最擅長的事。

這也許是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而時代總要結(jié)束

從棟篤笑年表里一覽可知，開show場地從第一年新建不久的香港文化中心千余座位場地，第二年即躍升至設(shè)有3600個座位的伊利沙伯體育館，也就是后來最常用的伊館。到了2010年，棟篤笑20年時的《娛樂圈血肉史Ⅱ》，更是歷史性地進(jìn)駐了座位多達(dá)一萬多的紅磡體育館（紅館），開四面臺，著最閃的衫，飲水都有人嗌。2018年的收山之作《金盆??口》在這里一口氣加至26場，依然場場爆滿，并且擋不住黃牛票十幾二十倍地暴漲。

一個人，兩三個小時，成千上萬的觀眾，他做到了。曾經(jīng)自嘲同偉大藝術(shù)家一樣無人問津、不被理解的他，終于成為現(xiàn)世的巨星。

2018年的《金盆??口》。我在紅館外排著一眼看不到頭、折返過來、再折返回去的長龍，用僅剩的現(xiàn)金港紙買了周邊——一個杯子，然后坐在山頂，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個男人帥氣的出場，最后以凄清的粵曲《幻海奇情》結(jié)尾。

“勞碌半生忙打拼，想在太平盛世，做個小明星?！?/span>

一派胡言、百口莫辯、千夫所指、萬眾期待的黃子華棟篤笑，從此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