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得到，這個六一，會輪到可達鴨提前引爆氣氛。

原以為只是肯德基聯(lián)名寶可夢，一波常規(guī)的六一操作，結果眼看著它上了熱搜，二創(chuàng)刷遍抖音、小紅書， 甚至出沒在上海各大團購群里……

這次和孩子搶玩具的主力軍還是成年人。二手平臺上，原本69元到109元的套餐，硬是被“買櫝還珠”，炒至上百、上千元不等。

能被年輕人這么喜歡，說可達鴨靠“丑”上位，并不過份。原本大大扁扁的嘴巴，頭上只有三根毛，一臉呆萌相，這次出場，不僅有左搖右擺的舞姿，還配上哼哼唧唧廣場舞音樂，誰看了不想說一聲，丑東西，真魔性，怎么買？

喜歡“丑東西”的人可從來不覺得這是句罵人的話，丑東西是他們的寶貝。淘寶就舉辦過兩屆丑東西頒獎盛典，官方收到2000多張投票，最后難分難舍地激烈比拼下，最終提名70件商品。而在豆瓣，喜歡丑東西的人成立了組織，組織名就是“丑東西保護協(xié)會”，兩萬多名成員，每日不知疲倦地分享愛物。

成立了3年的協(xié)會，丑東西早就多到分門別類了。除了淘寶丑東西，還包括手作藝術區(qū)，奇珍異獸區(qū)等，幾乎每個區(qū)，看完能讓人真心感嘆，丑不僅不分物種，也從來沒有想象邊界。

為了搞清楚年輕人為什么會喜歡丑東西？丑東西背后到底有沒有流量密碼？除了“丑”，它們能被年輕人迅速識別出的共同標簽又是什么？我們決定和入選丑東西大賽的設計師聊聊。

他們分別是大力招財貓的創(chuàng)作者及藝術家徐振邦以及小有名氣的設計師蝴蝶公主，兩位都是90后,且相當有個性。其中一位，當我問起他知不知道可達鴨，他立刻隔著電話，跟我“炫耀”似地放起可達鴨魔音……

丑東西像網(wǎng)絡段子

可笑、真實、可分享，一個都不能少

作為寵物小精靈里的角色，可達鴨火起來除了本身有一定的粉絲基礎，離不開這次火遍社交平臺的二創(chuàng)視頻。抖音上，關于可達鴨話題播放量已超過10億，各種各樣的文案、角色被安在了可達鴨身上。

細觀二創(chuàng)視頻里可達鴨手持文案，都很粗暴，像是“放我出去，想出去玩”，”不想上班，拒絕加班“，這些都是時下大環(huán)境，帶有年輕人明顯情緒的梗。

憑借一只巨臂火的大力招財貓，走的同樣是網(wǎng)紅路子，但它的路徑更加清晰可循。藝術家徐振邦回憶起出圈經(jīng)歷，是因為有人將大力招財貓圖片發(fā)到每日笑料qq群里，接著一張幾經(jīng)轉手，像素糊到快“包漿”的圖片，開始被大V轉發(fā)，靠著搞笑轉發(fā)語，“這個巨臂已經(jīng)不是招財了，是劫財”，“這個麒麟臂，揮一下，估計它老板都受不了”、轉發(fā)這只招財貓，所有橫財全都會被攔下來”等等，吸引來不少流量。

先是視覺獵奇，再是社交平臺二創(chuàng)，接著引發(fā)群體性轉發(fā)。笑料在短時間內，被進一步探討，像大力招財貓這樣話題性的“丑東西”才得以被推到大眾面前。

至于這樣的丑東西為什么能具有如此傳播力？吸引到這么多年輕人的認同，徐振邦也提出自己的考慮。

早期他設計出這個作品，其實是來自于健身經(jīng)歷。鍛煉過程中，因為需要不斷擺動手臂，這個動作也讓他聯(lián)想到招財貓，一天24小時，只要不斷電就持續(xù)搖臂招財，那這么多年，為什么它的手臂還是細細的呢？

除了這個聽上去很合理的推想，這位90后藝術家，還提到一個讓年輕人會有共鳴的聯(lián)想，那就是所有被擺在商超的招財貓底色都是一個打工人形象，不僅搞不到錢，招到的財還全給老板。 “第一個形象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是一只標準的招財貓，它一定要符合老板們的審美，金光閃閃，然后大紅大綠。另外有一只有超級大胳膊來招財。”

一只粗胳膊，一個大眾固定印象里，已經(jīng)有些許油膩的中年招財貓形象，兩者被放在一起，除了感官上的奇特另類，同樣也展現(xiàn)了另一面，那就是激起了部分像徐振邦這樣年輕人內心再也不愿掩藏的想法——

“人人都希望在日子艱難的情況下，多點收入，哪怕橫財呢？ 因為我在深圳長大，知道深圳實際上是一個喜歡搞錢，又務實的地方。尤其像我這種30歲左右社會上的打工人主力軍，我們的想法很直接，就是和老板談錢。老板不要跟我談別的，不要給我畫餅，直接給錢就好了?！?/p>

正是徐振邦這樣直接的想法，才讓大力招財貓象征招財?shù)摹熬薇邸备纱嘧兊每鋸堊冃纹饋?，最后引起大眾共感，讓大家愿意借此調侃賺錢話題。

一位業(yè)內資深的運營，向我表達了一個觀點，“大部分年輕人看待丑東西，其實跟看段子是一樣的”。段子的屬性就是可笑、直白，門檻低，幾乎老少咸宜，并且還有一定的參與感。一個段子誕生了，我們完全可以拿著這個段子去調笑自己或他人。

和單純的“丑”相比，“丑東西”并不在于外表取勝，它背后包含的各種難以言說的感受，才是“丑東西”在萬千商品里，被迅速識別出來的語言。

而這恰恰符合傳播上的規(guī)律。在《刷屏：視頻時代的瘋傳法則》一書中，作者凱文就提到，“驚奇感”一直是YouTube大量病毒視頻能被傳播的原因，每一個大眾不熟知的、沒見過的核心元素，都會讓我們產(chǎn)生好奇和興趣。這甚至關聯(lián)到我們大腦，在被不同尋常的事物刺激時，會激活大腦中的“新奇中心”，并誘導多巴胺分泌。

所以無論是可達鴨還是大力招財貓這樣的“丑東西”，其實都能夠讓年輕人感到真實的有趣。在轉發(fā)、評論，二創(chuàng)的過程中，年輕人還借此表達了一定的個性，這份參與感行也大大鞏固了他們對“丑東西”的興趣?？梢哉f，“丑東西”不只是好笑，還吸納了自身以及周圍環(huán)境的情緒。

問“丑東西”為什么丑？

不如先問它們?yōu)槭裁匆欢ㄒ每?/h2>

像可達鴨這樣受年輕人喜歡的東西真的是因為“丑”么？“丑”背后還有更多探討的可能。GameSpy網(wǎng)站直接用一個詞歸納了可達鴨的流行原因，“愚蠢至極”(down right silly)。大眾口中還有很多形容可達鴨的詞，比如傻、怪、呆，聽不出來是嫌棄是還是愛。但毫無意外，能蓋過又萌能力又超前的皮卡丘風頭的，可達鴨肯定是“丑”的特別。

曾因為作品，兩度占領“丑東西”排行榜的蝴蝶公主，很有資格來回答丑東西的“丑”為什么非常擅于吸引年輕人。

蝴蝶公主的作品風格大多將中國有年代感的元素與新潮設計款式融合。比如她就設計出過一款名為芭特福萊的娃娃，穿中國旗袍，畫夸張綠色眼影，視覺反差感極強。此外還有店里的一舉成名的老虎上山連褲襪和珠流蘇魚尾裙，這些服飾元素都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上個年代的老物件，但偏偏要和“時髦”的現(xiàn)代款式混搭，因此她的作品也常被人吐槽成“土”、“丑”、“辣眼睛”。

相比較“丑”，蝴蝶公主本人做設計時，第一想要的是效果是炸裂。她用4個詞來概括自己的設計，幽默、諷刺、廉價、華麗。另外她也從來不想作品變小眾，相反，她更想成為主流，“我最不喜歡被人說的詞是復古，我想當流行的人，但不是迎合，是想成為被人追逐的那類”。

當我問起為什么要做這樣震撼的作品，蝴蝶公主直接回答，因為自戀，虛榮心，“但凡表達，其實就跟這些詞有關系，說出來不丟人。”

面對自己的作品入選“丑東西”大賽，被評為“丑”，她認為是當代一些詞性被混在一起，并對一些大眾腦海里標準意義上的審美提出思考，丑跟土往往是被放到一起的，那什么是洋呢？

“土本來不應該是一個貶義詞，因為是本土，在地的意思，與之對立的是洋，大眾概念里我們會說一個人很洋氣，這就是在夸，但背后是因為西方世界是比較先進的一方，但如果說土，原因就是本土比較落后。土在這個語境里就變成了一個貶義詞。所以土跟丑現(xiàn)在幾乎是可以畫約等號?！?/p>

蝴蝶公主的反思，其實是推翻了大眾對審美的慣性思考——每個人原本都應該有自己的審美，但網(wǎng)絡讓世界變得四通八達，年輕人也在輸入越來越相似的信息，環(huán)境讓審美變得越來越趨同。

徐振邦也表達了相同看法，“一些比較小眾的玩具或品牌，它們絕對不會讓人覺得，這個東西好看或萌。但是，它一定是有有趣的部分，會跳脫出統(tǒng)一的審美范式，也可能會偏低俗，但他們從來沒有跟隨大眾流行。這些有趣的部分，可以打開年輕人的視角，會吸引他們看到主流以外，審美還有更多可能?！?/p>

審美獨特對于一個設計師或年輕人究竟有多重要？蝴蝶公主誠實地提到，當別人罵她作品丑，土，她都不會在意，反而提到復制，元素拼貼，會更戳中她。那代表著她的作品不再獨特了。事實上，她也認識到創(chuàng)意越來越難，和芭特福萊合影時，因為拍不到滿意的照片，她會哭起來：“我覺得都是重復再重復了，旗袍是兩年前做的，兩年之后出了娃娃，然后我們要穿上同樣衣服拍照片，我覺得這和我兩年前拍旗袍相比，沒有任何進步”。

盡管要不斷面對自己的瓶頸，但蝴蝶公主也表達了不愿意背叛自己的初心，在她看來，設計除了新意，核心是個人原本想要堅守的東西不能變。而那些別人瞧不上，覺得土的、丑的、不高級的，都是她想要保護的?；蛘哂盟脑拋碚f，那些東西也不需要她保護，“它們的生命力一直都很蓬勃、頑強”。

在令人沮喪和審美相似的商業(yè)世界

仍想堅持不同的年輕人們

盡管可達鴨火的很突然，我們也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再一次被年輕人漸漸遺忘，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年輕人還愿意表達自我，愿意顯露不同，那“丑東西”們在商業(yè)世界就永不停息。

我們采訪的兩位年輕設計師，面對自己作品入選“丑東西”大賽，都沒有表現(xiàn)出反感，更多的是認為自己的作品被看見了。收獲到了真實的流量和金錢，證明了作品至少不是Nobody，它們是值得被探討。

然而當一件“丑東西”變得的越來越大眾化，笑料在網(wǎng)絡世界里被反復碾磨，也終究歸于平淡，甚至重新回到流行和大眾審美里。

目前巨臂招財貓已經(jīng)過了被大眾討論的階段，回到更多落地，和商業(yè)品牌聯(lián)名的階段。面對層出不窮的品牌結合建議，也讓徐振邦相當頭痛，甚至開玩笑，覺得自己現(xiàn)在是在為巨臂招財貓打工。

店里曾銷量一度不錯的蝴蝶公主，如今也在面臨生意不佳的情況。除了當下經(jīng)濟環(huán)境問題，她在新一批衣服的設計中，風格過份暴露、顛覆，也和大眾需要回歸日常的穿衣風格相背離。

而在淘寶上所謂的“丑東西”創(chuàng)意更是遙遙不見，仍處于大面積復制粘貼中。兩屆丑東西頒獎盛典總共提名了70件商品，大部分都可以在淘寶小店或1688淘到，一件比一件便宜。

這些消費者消費的是真正的創(chuàng)意么？倒不見得，徐振邦就透露自己的大力招財貓被大量山寨，原本精心設計的手臂鍍金工藝，在工廠流水線上被輕易復制出來，被賣到幾百上千不等。

像綠魚頭頭套這樣低成本復制的“丑東西”則更是漫天都是，淘寶的價格最低只要9.9，銷售量超過3000件。被質量拖垮的丑東西，等真正拿到手后恐怕只會覺得更“丑”。肉眼可見它的命運，是在嘲笑完，拍完照片，曬完朋友圈，被丟棄在角落落灰。

至于怎么看待其他年輕人對待“丑東西”一波又一波的追捧，蝴蝶公主認為這是大家生活太枯燥，乏味了，需要一些消遣。

“很多人買了這些東西會炫耀發(fā)社交平臺，然后說一些諷刺的話。比方很多人買了我的老虎上山連褲襪，配文說送給閨蜜了，已經(jīng)絕交了，這樣一些搞笑的話。展示俏皮話的幽默過程中，其實也是在展示和自己和別人不同。當然也有人可能是真心喜歡，但更多還在凸顯個性”。

當我提起這怎么看待這些炫耀的年輕人們，蝴蝶公主淡淡地來了一句，“是挺幼稚的，但是也沒什么問題?！?/strong>

保護另類，允許“丑東西”存在，借著各種丑東西順便表達自己，恐怕是成年人面對這個每天都在更迭的商業(yè)世界，能做的為數(shù)不多的抵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