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受之 1946年9月16日生于廣州,設計史和建筑史研究工作者,中國設計理論界權威。美國洛杉磯藝術中心設計學院終身教授,美國南加州建筑學院教授,重要著作《現代設計史》、《平面設計史》、《現代建筑史》、《流行時尚史》等。在中國多所著名藝術院校擔任客座教授,如清華大學藝術學院、中央美術學院。汕頭大學長江藝術與設計學院副院長。如今,他的新作《HELLO,中產》、《縱情現代》、《骨子里的中國情結》、《產品的故事》、《建筑的故事》等書深受歡迎。
認識王受之,是看他寫的書,當然不是設計史等大部頭,而是老百姓愛看的《HELLO,中產》、《縱情現代》等書,我稱之為“設計掃盲叢書”。很喜歡這樣一位充滿無限激情、敢于直言的“老頭”?!袄项^”的印象來自于他書中所附的照片,黑而且瘦,以為有六七十了??僧斘覀円姷剿麜r,發(fā)現其實是個大錯誤,他瘦削身材,衣著時尚,短發(fā),寬額,戴眼鏡,非常具有“明星”氣質,和他對話,立即讓人感到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根本看不出快六十了。
王受之和“超級女聲”一樣,有自己眾多的“粉絲”,他一出現,“明星效應”顯著,吸引眾多媒體、商家和民眾的眼球,因為大家都喜歡聽他講故事。我偶然知道他于廣州停留兩天,于是和舒勇等人深夜“追星”,在他的家中,他以比別人快上一倍的語速,夾雜著廣東味和英語單詞的普通話,與我們進行了一輪“轟隆隆”的對話,內容離不開設計、文化和規(guī)劃。

永不放棄,真話對人,這就是王受之
關于開罵―――投身俗文化,不做偽精英
劉朝霞(以下簡稱記者):說起王受之,腦海中就會浮現一個激情萬丈,說話像打機關槍,直擊中國城市、地產要害的“厲人”?!伴_罵”20年,您的“開罵”思路有沒有轉型?
王受之:我在美國20年了,我在美國設計學院教了20年書,當然很容易將救世主的態(tài)度帶回來,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這是海外回來的人毛病,我這些年將這些毛病改掉了,更多是從這個地方的地點、時間以及發(fā)展程度提出意見,而不是好高騖遠,我覺得這是我自己的進步。
舒勇:我想進步讓我們感受到一個游走于國際的知識分子真正意義上的回歸,這不僅僅是身體的回歸,而是文化的回歸,也正是這種回歸讓你回到國內受到政府、企業(yè)的廣泛歡迎。
記者:您的“開罵”現在有了戰(zhàn)略性的轉變了?,F在轉入寫大眾書籍,從《HELLO,中產》、《縱情現代》、《骨子里的中國情結》、《產品的故事》、《建筑的故事》,依然看到您不依不饒的在進行設計“掃盲”以及說教。
王受之:開罵也是一種學術態(tài)度,不能隨便亂罵。有人建議我寫中國一百惡俗建筑,我認為是個很好的建議,但一定要有技巧。所以,這也是我要寫大眾的書的原因。以我比較特殊的身份,在詼諧輕松中夾一些罵,大眾歡迎,社會接受。我自認有這種權威,但我不會濫用這種權力。
記者:但也有評價說您寫了這么多“快餐”方面的設計叢書,說您“俗”了。您如何看待這一觀點?
王受之:其實,我對俗文化經過一段很有趣的過程。從抗拒,到注意,到研究,到投身其中。現在是“快餐”時代,很少人還會去把幾十萬字的文學作品從頭到尾翻看好幾遍,他們更愿意去看看有些字的漫畫書。我想,與其讓我參與去罵這些“快餐”文化,不如,作為一個學術人,投身進快餐文化中,從而提高“俗文化”的品位。
舒勇:這是大眾閱讀方式改變帶來的直接效果,說明王教授明確感受到這種改變,而對自身作出了一些調整,包括寫作方式的調整。
王受之:有些人用仰視的目光去包裹一些平庸的思想,我寧愿用我的知識去寫通俗的東西。懂的人可以咀嚼出個中的深意,不懂的人也可以看看熱鬧。好的作者應該把十句話說成一句話,而不是把一句話說成十句話。
我希望進入世俗文化,面對它而不逃離,平視而不俯視,融入它并改造它,從中開創(chuàng)精英文化的另類走法。以“膚淺”的面孔,走進世俗社會,影響大眾。因為影響一般大眾,比影響精英更重要,社會文化素質的提高有賴于大眾文化的提高。
許多人仗著自己懂點藝術和設計,就和老百姓劃清界限,這實質是一種軟弱的表現,是一種逃避。這才是真正的“俗”。

用平衡、自信的心態(tài)來思考中國文化傳承
關于合作―――投身地產界智慧變“現金”
記者:從寫書到進入與中國內地房地產的合作,這是你的知識更具生命力的滲透,用學術與中國房地產具體實踐結合,讓學術更有價值、更有親和力。
王受之:現在,房地產入侵城市文化,而我借這個機會,通過影響一部分有眼光的大型房地產商,從而來影響城市的建筑和文化?,F在的情形向好,阻力也相對于以往的少了一些。主要是房地產商看到了一些成績,知道了我的智慧是很有價值的。
以前的人總認為智慧是不值錢的,他們喜歡把量化勞動力?,F在他們都發(fā)現了智慧是可以產生財富的。所以設計師要做智者,不要盲目地去搶不需要智慧的單。
有些房地產商原來做得很俗,但他們有勇氣、有眼光去找我,我就有能力使他們變得不俗,使他們從中得到收益,并改變了某些觀念。
關于設計――概念引導大眾堅持傳統現代
記者:設計是當代的詞,但我們的設計思想是很舊的,怎樣使設計思想當代化呢?如何合理地利用中國傳統文化呢?
王受之:首先我覺得設計界應該對當代社會的各種文化意識形態(tài),保持一種敏銳,應該圍繞社會來做設計,而不僅僅是圍繞產品來設計。其實,我一直想做的是把中西結合一起,建立一種具有中國的精神,西方舒適的生活方式的生活。像萬科?第五園一樣,我最終想勸說地產商開發(fā)類似這樣的建筑。
我現在所擔心的就是,我們的發(fā)展太快了,受西方的個人主義的沖擊太嚴重了,以至損壞了民族文化傳統的東西。如我們的左鄰右里的關系,如我們的小巷子。上一代為我們留下了很多符合中國生活和思維的東西,我們應該研究什么是我們需要的,并好好珍惜和利用它。千萬不要潑洗腳水,把嬰兒也潑出去啦。
我們需要用新的概念去引導大眾,雖然不能立刻取得成果,但我們要堅持去做。

關于規(guī)劃―――規(guī)劃決定城市走向
記者:您是地地道道的廣州人,您是如何看待廣州的城市規(guī)劃?
王受之:城市建設,在國外,是由專家提出,經由議會立法。因此具有一種延續(xù)性。紐約曼哈頓的城市規(guī)劃是1811年做的,而洛杉磯是1888年做的。而現在,他們繼續(xù)沿用這種規(guī)劃。國內的城市建設則是行政規(guī)劃為主,每一任的政府都希望做得跟上一任政府做得不一樣,沒有一個持續(xù)性的,這種短期規(guī)劃造成了城市的補丁化,很多重復投資。
廣州就是典型的補丁城市,城市被分成一塊塊的,問題往往出現在補丁的節(jié)縫中,諸如交通阻塞、治安混亂、城市規(guī)劃混亂等等。
舒勇:可不可以這樣理解短期的功利主義規(guī)劃直接導致了補丁化?
王受之:是這樣的,面對城市規(guī)劃我們首先要回避功利主義,這種功利是犧牲城市規(guī)劃為代價的,對城市是一種巨大的傷害。
記者:隨著中國城市化發(fā)展速度的加快,很多城市在進行舊城改造工作,在此過程中,不可避免地面臨著古建筑的去留、文脈的延續(xù),對一個“拆”字您如何看待?
王受之:有一個笑話,是“拆”了,像極“CHINA”的發(fā)音,表現中國在大規(guī)模地進行拆建。從現在的城市建筑中看到大規(guī)模地破壞中國傳統文化。如最近汕頭的小公園,其歷史和建筑價值相當于上海的環(huán)海中路一帶,可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被毀了。毀了也就毀了,我希望為它留下歷史的鞭痕,所以我在它拆之前,特地去到小公園拍了600多張相片。
記者:對傳統文化的破壞,差不多是社會經濟發(fā)展高速時期必然經過的過程,如何面對這種必然。
王受之:一個對自己文化不自信的民族,特別容易受外來文化的沖擊。中國人很重視自己的文化,但不夠自信。因為這種不自信使得很多東西主動被拆。增強文化的自信是必要的,運用自信來面對各種“必然”應該是一種有效的觀念。
在現代主義發(fā)展中,如果我們沒有平衡主義的心態(tài)保護我們的自然歷史和資源的話,那么我們民族的歷史在我們的手上會被損害得最快,所以做設計和管理的控制有一個民族的責任感,不要讓我們的子孫后代說“都是他們那一代給拆了”。
記者:我很贊同您剛才提到的自信。自信就意味著態(tài)度和工作方式的轉換,在這種自信下您對“保護”有何建議?
王受之:我的建議是:一是成片保護而不是以點的方式保護。成片保護舊城區(qū),而不僅僅是幾座房子;二是改舊如舊不是改舊如新,既然要保護就要恢復其原來的面貌,而對于這個區(qū)域不足的地方,如缺少下水道、煤氣管道等,則需要通過市政建設加以完善。第三是對于居住其中的原居民,可以通過置換的方式搬遷出去,以便留下這段歷史。這個歷史的部分,一方面政府需投入資金進行修繕,另一方面其本身具有很高的旅游價值?,F在我們的政府和投資商都沒有這種想法,這個本身是有很大的問題。
中國內地嚴格意義上來說對舊城的保護也太晚,剩下的不多?,F在就是希望對邊遠的老城區(qū)不要進行破壞,中國現在還有很多自然村具有明清形態(tài),我們應成片地保護下來,我想這是我們要做的事情。
舒勇:如果我們的國人都能認識到用文化的自信,從現在開始保護還不算太晚。
記者:您認為廣州最值得保護的地方在哪里?
王受之:廣州有三個值得保護的地方。一是西關大屋―――嶺南建筑的代表作?,F在已被嚴重損壞,尤其是逢源路一帶。二是中央公園,這是經典的西方建筑規(guī)劃,是1920年留洋歸來的中國留學生設計的,參考了紐約的中央公園的建筑規(guī)劃,建立在當時廣州的中軸線上,被稱為城中街。最特別之處是它兩邊的路是不通的,采納了早期西方城市規(guī)劃的精華之處―――封閉式的圍繞中點的方法?,F在為了交通,打通了兩條路,結果,本來安安靜靜的地方變?yōu)榱肃须s不堪的通道。我的家原來就住這,現在已經變成紅綠燈了。
三是東山別墅―――中西融合的建筑精品。無論是陳濟棠的別墅還是汪精衛(wèi)的公寓,一棟棟都是中國別墅的精品,中國華僑在國外賺了錢,寄回廣東,建成了適合廣東特點的中式洋房,是中西融合的典范。結果,現在除了一些建筑還保留以外,很多都拆掉啦。
記者:那么您認為如何做才能改變現狀呢?
王受之:如果要改的話,必須從機制方面作徹底的改善,讓中國以立法的形式來批準規(guī)劃,而減少行政部門對城市規(guī)劃的干預?,F在上海的城市規(guī)劃遠遠超過其他城市的規(guī)劃,因為上海整體官員的文化素質較高,見多識廣。什么時候廣州組織專家團,為城市建設做一個100年、甚至數百年的規(guī)劃,這才能使廣州的城市建設狀況有所改善。
記者:國外在城市化建設中,有哪些我們可借鑒的經驗?
王受之:發(fā)達國家走過的路既有經驗也有教訓,我們對他們的學習,不要僅僅了解他們先進的東西,也要避免他們走的彎路,可以避免我們再重復。
美國人對于城市化建設來說,已經走出了都市主義、郊區(qū)中心,現在是第三步:新都市主義。建立外圍向內圍的城市,將新城做成老城的樣子,在老城里進行改造,這在全國我們還沒有一個城市出現。
中國現在還是“郊區(qū)主義”剛剛開始,而美國人現在拼命地拆購物中心,而我們現在還在建。我們提出的“小車文化”,絕對是彎路,美國二億六千萬人,擁有二億多部車隊,為了維持這樣的能源供應,其所有的行徑基本上都是因為能源。我們千萬不要上美國人的當,不要學小車文化,應走公共交通文化。

廣州到處可見這一“拆”字。本版圖均由 王受之/攝
關于妥協―――妥協,但絕不放棄目標
記者:由您擔當顧問的樓盤,賣得一個比一個火。當您的設計理念與發(fā)展商不同時,您會妥協嗎?
王受之:我是一向妥協的人,但我自己的終極目標,有基本的做人原則。在路途上可以妥協,但如果你放棄了目標去妥協就沒有意義了。
我有不少項目是被人否定的,否定了就算了,但我知道我有一個目標,讓社會和大眾接受我的理念。我做人的原則就是坦誠、盡量地說真話、公正地評價自己。
舒勇:您如何評價自己?
王受之:時代需要有一個人承擔起把西方知識介紹到中國的任務,而我剛好處在這個位置。這就是我對自己的評價。
記者:您東奔西走,會不會不很累?
王受之:為激情、理想不會累是一種快樂。這就是一個人,也沒有工作室,更別說什么公司。我是王受之,我在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