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人小說連載《靠右》——(23)誰是兄弟,誰是傻逼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長。圣誕節(jié)那天刮起了清冽的北風(fēng),很多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冬裝,走在路上還是冷得縮手縮腳。
我沒有開那輛肇事的途銳,打了個車來到圣廷苑酒店。邵小陌一身喜慶裝備,姹紫嫣紅亭亭玉立,像一朵鮮艷的杜鵑花。她面帶微笑正迎接著三三兩兩魚貫而來的賓客。老康和她并肩而立,西裝革履賣相輝煌,肥嘟嘟的臉上洋溢著革命成功后的幸福紅潮,令人不忍多看。我難掩心中的失落,醞釀了好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恭敬地繳上紅包,說了幾句客套話。邵小陌鞠躬道謝,動作規(guī)范,臺詞嫻熟,一點我預(yù)想中的尷尬表情都沒有流露。不知道是掩飾得好,還是壓根兒就沒有在乎我。我愈加失落,又心有不甘,老康適時地問了一句,怎么你老婆沒有一起來?我看了看邵小陌笑著說,老板娘今天這么漂亮,她都不好意思來??瞪鄯驄D雙雙綻放出無比純潔的笑容。
賓客很多,我刻意找了個沒有熟人的桌子坐了下來。心情低落,也沒什么胃口,喜宴的酒菜從來也都是中看不中吃。我百無聊賴,默默地點了根煙。麻花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摸到我身邊,鬼鬼地說,吳總今天情緒不高??!我最討厭她那種自作聰明當(dāng)仁不讓哪里不平哪有我的勁頭。故意拿話刺她,我說康總大婚,我怎么會情緒不高呢,倒是像你這樣的單身女子應(yīng)該失落才是啊。麻花嘿嘿笑了笑,也不生氣,大度地說,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就不跟你斗嘴了。說完舉著酒杯顛顛地跑去找領(lǐng)導(dǎo)敬酒。
本來心情就不佳,被麻花一攪和,越發(fā)郁悶。臺上老康在一群賓客的起哄下不顧自己二手中年大叔的黑歷史,正恬不知恥地大放厥詞,大談新婚感受。我聽得心潮滾滾,胸中如墜千斤。擔(dān)心一會兒或有成人節(jié)目上演,實在難以平心靜氣等閑視之,于是也沒打招呼,匆匆離席了。
盡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是親眼見到邵小陌身披婚紗和老康站在一起,心中還是難掩酸澀。從此以后,她將屬于另外一個人,盡管她從前也從未屬于過我。我們曾經(jīng)共同擁有一份歡樂,卻無法共同分享回憶。總有一些人,像一列火車穿過你的心田,你以為至少有那么一段,她已經(jīng)融入你的生活,其實她只不過是按照自己的軌道在運行,你既不是終點站,也不是中途停靠站。
正是入夜時分,下班的車流塞滿了深圳的每一條街道,一輛公交車蝸行而至,在一個站臺停下,一群人蜂擁而上,頃刻就填飽了整個車廂。沒擠上車的人垂頭喪氣咋舌嘆息無比納悶,為什么每一條線路都有這么多與我同行的人?
我打消了隨便上一輛公交車胡亂坐到哪是哪的念頭,沿著路肩懶洋洋地溜達。漫無目的地閑逛,不知道該去哪,只是不想這么早回那個空蕩蕩的家。路燈亮了,樹底下坐著一個算命的老頭,長胡子、灰禮帽,半人半仙氣定神閑,見我猶疑地走過,抬手招呼了一聲,“小伙子,求個簽吧!”我停下腳步,想了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且看這老妖怪能施得什么神通,于是折了回去。老神仙打開小馬扎讓我在他對面坐下,皮笑肉不笑地問我貴姓。答曰姓吳。他又問,吳先生求事業(yè)還是求姻緣?我問求一次多少錢。老頭微微一笑,但憑施舍,不問貴賤,一百一千都是您的誠心。老子心里一樂,跑江湖的都這么刁滑,怎么不說一分一毛都是我的誠心???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簽筒說,那就求個姻緣吧。他讓我閉眼凝神排除雜念,然后開始搖。沒想到搖簽也是技術(shù)活,我折騰了好幾次,不是搖不出來就是一次掉出一大把。老頭看著著急,說那你就抽一根吧,隨便抽一根,功效都一樣。我看著簽上都有些奇怪的動物符號,隨手抽了個牛。老頭接過簽一看,在一個小匣子里抽出一張對應(yīng)的黃紙片,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幾句順口溜:勤修清凈菠蘿蜜,恒不忘失菩提心。滅除障垢無有余,一切妙行皆成就。我問他這是什么意思,老頭說莫急,從懷里一個布包里掏出一本古色古香的破書,按圖索驥翻開其中一頁,裝模作樣地迅速嘟噥了幾句神鬼不測的咒語,然后如釋重負(fù)地合上書本說:先生問姻緣,姻緣在眼前。世有多情種,笑傻不笑顛。兩地相思恨,一朝過眼煙。本是同林鳥,何故飛兩邊?簽是好簽,只不過有些波折,能不能過去,就看各人的造化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滾滾紅塵,免不了煙消云散;蕓蕓眾生,不過是人來人往。只應(yīng)隨波逐流,不可強作歡笑。順其自然,天意自見。不過近期須防小人,謹(jǐn)言慎行,遍地種花,佳偶天成,萬事可期。我心頭轟然作響,呆了片刻,想了想又覺得滑稽,掏出10塊錢給了他,問道,尊師寶剎何方?。坷项^答了一句話,把我樂屁了:非仙非怪,無門無派,云游四海,自學(xué)成才。
跟老頭瞎扯了一陣閑淡,心情輕松了不少,忽然覺得腹中空空,剛才在酒席上光喝了幾口酒,現(xiàn)在早就餓了。我走到對面,買了一塊烤紅薯,熱熱的捧在手里顛三倒四地扒著皮。忽然褲兜里一陣震動,我掏出手機,是大帥。我趕緊吐出嘴里還沒來得及咽下的一口紅薯,嬉笑問候:大帥有什么指示?
電話那頭馬大帥陰陽怪氣地說:“吳路,吳總,鄙人把你當(dāng)兄弟,你把鄙人當(dāng)傻逼?!边@怎么話說的,我一頭霧水,心里飛快地把最近干過的缺德事大致梳理了一遍,確信沒有一件跟馬大帥有關(guān)。我說領(lǐng)導(dǎo)您別嚇唬我,這是哪里出問題了,您盡管批評。大帥冷笑一聲,“吳總高明,給我裝修房子,沒少掙錢啊?!蔽毅と灰惑@,這事他怎么會知道?事情緊急,容不得我細(xì)想,我趕緊否認(rèn),馬總您開玩笑,我哪敢掙您的錢。大帥哼了一聲,10萬的成本你給我報50萬,你手夠黑的啊!不是說進口材料嗎,在淘寶進口的吧?我額頭沁出一層細(xì)汗,自認(rèn)行事機密,他怎么就了解得這么清楚?我支支吾吾地說不可能吧?大帥冷冷地說,我家墻紙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起皮了,你看著辦吧!
我心里怦怦直跳,呆呆地發(fā)了一會兒楞。左思右想,不知道破綻出在哪。老馬這房子本身就來路可疑,可能是為了避嫌,裝修這事,他從頭到尾都沒管過。按理說,他不可能了解得這么細(xì)。除非有人向他通風(fēng)報信,但是知道內(nèi)情的只有我跟大武啊。想到這,我猛然明白了,麻花!沒錯,一定是這個賤人,裝修那陣兒,我派她去做了一個月的監(jiān)工,她成天叮著大武問東問西,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破綻。這女人向來聰明,加上她跟大帥的血肉關(guān)系,一準(zhǔn)是她搞的鬼??磥砝仙裣烧f得沒錯,小人難防。
這就麻煩了。但此刻也顧不上恨麻花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怎么應(yīng)付馬大帥。思來想去,無計可施,事已挑明,再想掩蓋是不可能了,只能渾水摸魚,一推六二五。我一咬牙,事已至此,也只好不仁不義了。
我啃了一口紅薯,發(fā)現(xiàn)早已涼透,順手丟了,摸出一根煙,慢慢抽完。然后醞釀了一下情緒,重又撥通大帥的電話,氣急敗壞地說,馬部長我查到了,我被狗日的裝修隊給坑了。老馬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是嗎,裝修隊長不是你朋友嘛?就是啊,我一跺腳,作肝膽俱裂追悔莫及之狀,殺熟?。【鸵驗槭桥笥燕?,我才沒防備,被這小子黑了一把。我對不起你啊,馬總。我話音中帶著哭腔。大帥冷笑幾聲,誰黑誰你心里最清楚。說完毫不客氣地掛了。
天有不測風(fēng)云啊,本來搬倒了bill劉,便以為從此風(fēng)調(diào)雨順,豐收在望了,不想關(guān)鍵時刻遭了這一通雹子,砸我一個措手不及。但最令人擔(dān)心的還不是大帥,他的破壞性還沒那么大。給他裝修這事本來就擺不上臺面,他總共也就掏了五萬塊錢,我給他裝成這個樣子已經(jīng)是超標(biāo)準(zhǔn)了。實際上他并沒有吃虧,無非是恨我忽悠他,不拿他當(dāng)回事,借題發(fā)揮罷了。這我也不怕,大不了不做這個客戶,反正他遲早也是麻花的。最令人揪心的是老康,得罪客戶最多就是個辦事不力的罪名,得罪頂頭上司那就是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了。我深知指望麻花良心發(fā)現(xiàn),替我兜著,不向老康高告密,估計也是癡人說夢。放著這么一個借刀殺人的好機會,麻花不可能手軟,何況我上次還那么奚落她。
事到如今也別無良策,只能病急亂投醫(yī),死馬當(dāng)活馬了。我把CP約了出來,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希望他能幫我居中調(diào)停,斡旋一下。畢竟你們的關(guān)系比較粗,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我低聲下氣,滿含期待地說。CP聽我說完,喝了一口酒,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不好意思地說:“這么說,你們確實沒有……那個?”我不明所以,說哪個???CP伸出中指,比了一個做愛的手勢。我操,這都什么時候了,你他媽還惦記這個,我要跟她有那層關(guān)系,還找你干屁啊!CP嘿嘿一樂,一拍大腿,如釋重負(fù)地說,那就得了,我跟她也沒有那層關(guān)系,你找我也是白找。說出來不怕你笑話,CP搖了搖頭滿腔悲憤地說,這些年……肩膀以下的部位,碰都沒碰過?,F(xiàn)在,別說人了,我連她電話都沒有,還不如你呢,你起碼上班還能見著,我是連她人味都聞不著了。我啞然無語。
雖然早就清楚麻花不是個省油的燈,看來,還是小瞧她了。她能算計到我,一定是精心籌劃過的。上次在她家樓下喝酒,她主動曖昧,估計背后也早就掘好了一個大坑等著我跳。不過也無所謂,世間紅塵盡如這漫卷的霧霾,我深陷其中,本來也沒打算干凈地離開。
CP是沒指望了,找他斡旋只能在麻花面前丟我的臉。只能自己親自上陣了,大不了再發(fā)揚一次一不怕死二不怕死得難看的作風(fēng)。當(dāng)年CP為避免補考而追求蒜苗老師,在學(xué)校一時傳為佳話,面對我們慘絕人寰的羞辱,CP毫無懼色,豪邁地說出一句名言:大丈夫賤要賤出尊嚴(yán),騷要騷出節(jié)操。我仔細(xì)想了想,事到如今,也沒有什么好退路,索性豁出去了,定下一條險計。
黎想走之前,我在網(wǎng)上訂了一條Versace的絲巾,本來是打算討好黎想,以求她回心轉(zhuǎn)意的。沒想到,快遞還沒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遠走高飛了。這條絲巾連快遞包裝都沒拆,被我扔在鞋柜里了。吃過晚飯后,我順便在樓下的服裝店買了一只夸張的棒球帽,戴在光光的腦袋上?;丶覔Q了一身衣服,裝飾一新,帶上那條將要易主的絲巾,準(zhǔn)備出門。臨行前,我猛喝了幾口酒,又在衣服上各處都灑了一點。上下亂看了看,頗有幾分慫逼少年初次求歡心中沒底又毅然決然的神韻,悲壯地出了門。
麻花住的小區(qū)離我家不太遠。我憑著記憶上了樓,摸到了麻花的門前,心里醞釀了幾分鐘后才舉手敲門。過了很久,麻花才睡眼惺忪地開了門,看清來客,十分詫異。我二話沒說,一舉撲了進去,抬起雙臂一個熊抱,云山霧罩般地?fù)ё×寺榛?,踉蹌了幾步,一?cè)身齊齊栽倒在沙發(fā)上,張嘴就啃。麻花一陣驚呼,用盡氣力手腳并舉掀開身上的重壓,遠遠跳開兀自喘息不勻。好一會兒,用手扇了扇鼻翼,冷哼一聲:“沒少喝??!”
我撐起身,癱坐在沙發(fā)上,長長出了一口氣,眼神呆滯地看著她,作意亂情迷狀。我裹著舌頭語無倫次地說,“CP跟你沒戲了,我老婆也跑了,我終于可以……”麻花冷笑一聲,接過話茬,“終于可以合法地上我了是嗎?”我搖搖頭按照設(shè)計好的臺詞繼續(xù)賣萌,知道我為什么安排你進公司又為什么把你放在我這個組嗎?麻花很干脆地應(yīng)道,知道啊,CP的面子唄。NO!我斬釘截鐵地?fù)]了一下手,因為我從第一次見你那一刻,就喜歡上你了。麻花哈哈獰笑,喜歡我為什么還那么損我?我說欲揚先抑欲擒故縱愛之深責(zé)之切你不懂嗎?麻花笑得花枝亂顫,好容易才止住。倒了一杯水,塞到我手里,像幼兒園阿姨教導(dǎo)小朋友一樣拍了拍我的頭極其誠懇地說,真不愧是領(lǐng)導(dǎo),有時候我真是得好好跟你學(xué)學(xué)。您不是說我只會裝懂不會裝天真嗎,您就不一樣,裝得天衣無縫。
這話太直接,說得我臉上一片青紅皂白,羞赧萬分。犧牲色相也行不通,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問她大帥裝修那事能不能到此為此,就不要再向老康匯報了。麻花十分無辜地說,這事我也是剛聽說,還是大帥告訴我的。你放心,領(lǐng)導(dǎo),我是不會跟老康說的,就是不知道大帥會不會說,他可氣得不輕。麻花眨眨眼詭異地笑了。我徹底頹了,她這種純天然裝法比我是有過之無不及啊,簡直無懈可擊。我舉起水杯,一飲而盡。
諸計用盡,神仙束手??磥硪攵氵^此劫,全身而退,只能祈求上帝保佑老康突然得個健忘癥、腦溢血什么的,不計前嫌不咎既往最好不省人事。
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