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人小說連載《靠右》——(24)借過,借過
“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CP的語調(diào)讓人琢磨不透是安慰我還是幸災樂禍。我說都是你造的孽,我本來混得風調(diào)雨順,你偏半路上硬塞給我這么一個妖孽。中槍落馬之后,我總在他面前抱怨。提起麻花,CP總是一幅大難不死劫后余生般的寬宏神態(tài),麻花這姑娘,就是太聰明,心眼多了點,其實人倒是不壞。我連呸了幾口,這還不叫壞,再壞都沒法維修只能報廢了。CP搖搖頭說,不是我偏心,你這叫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只看見麻花的壞,看不見老康的狠。你以為你仗著一點業(yè)績,拍得一手馬屁,就能混成老板的心腹?就能深得信任受人倚重?豈不知信任就是冒險,倚重就是威脅。老盯著人家屁股底下的位置,怎能讓人安心,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御前侍衛(wèi)還分帶刀和不帶刀的呢!牛逼的獵手都不用自己開槍,扔一根骨頭,你們這些鷹犬自己就互相干上了。Bill劉不就是先例嘛?
CP的話是難聽了點,不過細細一想還真就是這么回事。有時候你不得不嘆服一個在男女問題上無比二逼的青年在人情世故方面竟能如此洞若觀火。
婚后的老康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在得病方面毫無建樹。對我的問題,他的重視程度比我想象中還要高。休完婚假后的第一天上班,老康就鄭重其事地把我叫到辦公室,既不看我,也不說話,指關(guān)節(jié)在桌面上敲得砰砰響。我心里反而平靜了,我知道這時候說什么都是多余的,倒不如以不變應萬變。
畢竟是老板,氣度就是不一樣,跟我攤牌的時候也是一副治病救人的口吻,先是無比理解地大談了一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古訓,然后話鋒一轉(zhuǎn),痛惜我鼠目寸光自毀前程,之后表示自己雖然愛才,奈何事關(guān)重大影響深遠,自己也愛莫能助。最后代表公司向我沉痛宣布了三條處理意見:一、退還侵占的裝修款項;二、扣除該季度和年終獎金;三、取消總經(jīng)理候選人資格,保留職位,降級使用,所持客戶改由麻花全面負責。這三條招招見血,我頓時萎得像根油燜茄子。老康還假模假式地問我對此有什么意見?媽的,這好比把你強奸了還意猶未盡地問你爽不爽。我說前兩條我都沒意見,是我自作自受,第三條恕難從命,總經(jīng)理我是不敢奢望了,但是接受麻花的領(lǐng)導,在她手底下工作這實在令人難以接受,你還不如干脆把我炒了。老康摸了摸下巴表示理解,翻了翻白眼略思片刻,說要不這么著,安雅已經(jīng)向公司提出辭職了,??谀沁厸]人接手,我想反正那邊工作你也熟,要不你就去接替她如何?我腦子亂哄哄的,一時不知道如何決定,老康很體貼地讓我先考慮考慮。
準備了大半年的前戲,臨了自己沒爽到不說,還讓人給爆了菊。眼見別人高潮迭起,欲死欲仙,自己連個手槍靶子都沒有。這事要寫成劇本,莎士比亞看了都嘆氣。我心中凄惶,走在路上如喪家之犬,英雄末路,問天自詰,票一段京劇唱詞,恰如《林沖夜奔》:“……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專心投水滸,回首望天朝,疾走忙逃,顧不得忠和孝,良夜迢迢,紅塵中,誤了俺武陵年少。實指望,封侯萬里班超,到如今、做了叛國黃巾、背主黃巢……”唉——呀——呀,苦殺某也!
胸中郁悶,打了個電話想叫CP出來喝酒,半天才接通,電話里槍炮齊鳴,中間透出CP明顯擠壓過的男低音,正看電影呢,《讓子彈飛》。飛你大爺,出來喝酒啊,我罵了一聲。CP說不行啊,陪老婆一起看呢。我頹然地掛了電話,腦袋里嗡嗡作響,木然地握著方向盤,居然習慣性地開回了家。一個沒有女主人的家,就像無人鎮(zhèn)守的邊塞驛站,涼颼颼的沒有一絲煙火氣。我打開冰箱,上下翻了翻,也沒發(fā)現(xiàn)一點余糧。只有那瓶沒開封的干紅孤零零的立在餐桌上,我也懶得用杯子,起開塞子就直接對瓶吹。
電視里正循環(huán)播放著一條豐胸產(chǎn)品廣告,一性感妖婦正大張旗鼓捶胸頓足地現(xiàn)身說法。我酒勁正濃,忽然內(nèi)心一陣涌動。蹲在門縫邊緣找了找,果然發(fā)現(xiàn)一張小卡片,按照上面的號碼撥了過去,對方是個女聲,警惕地問我找誰。我說找一個上門按摩的,接線生問清了地址之后,十分熱情地給我介紹了數(shù)款產(chǎn)品,聲稱款款都是今年新上市的品種。我選了一個川籍辣妹。十幾分后,該辣妹就嫣然駕到,模樣比我想象中的要遜色,好在年紀尚輕,胸前沉重。我指了指衛(wèi)生間說,去洗洗,把臉上的妝也洗了。川妹子嘟囔著極不情愿地說,人家畫了好久呢。我說是,你要不畫好久我還不讓你洗呢。這姑娘效率很高,在衛(wèi)生間隨便澆了一下,就裹著浴巾出來了。那條浴巾是黎想平時專用的,我都不敢僭越。我皺了皺眉說,還穿什么浴巾,趕緊給我脫了。她還以為我跟她調(diào)情,飛了我一眼說,干嗎這么急啊,水還沒干呢,說完解下浴巾在身上胡亂抹起來。我心頭一陣膩歪,劈手奪下浴巾,說這不是你用的。小姑娘一愣,隨即鄙夷地撅了撅嘴說,氣西,用個浴巾怎么了?說完自己就熟門熟路地找到主臥室,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我大為光火,伸手把她拽起來丟到沙發(fā)上,厲聲責問,你們公司有沒有教過你們,不要隨便動客戶家里的東西?她也火了,赤條條地跳了起來,不就是打炮嗎,不躺在床上怎么打?嫌我臟你還叫小姐干嗎,去干你老婆??!老子氣得連打了幾個酒嗝,興致全無,胡亂抓起她的衣服丟到她身上,叫她趕緊穿衣服滾蛋。小妹到底見過世面,不緊不慢地穿好衣服,伸出一只手說,雖然你沒干,但是上門費還是要付。我掏出一張百元鈔速速打發(fā)她走人了事。
胸中郁郁不快,點上一支煙猛抽了幾口,突然一陣惡心,我沖進衛(wèi)生間,張口稀里嘩啦地吐了一馬桶,胃里沒內(nèi)容,酒從鼻孔里嗆出來,涕淚橫流。我胡亂抹了一把,渾身乏力地爬到床上,身上一陣陣發(fā)冷。床頭對面的墻上掛著我們的結(jié)婚照,黎想一襲白紗,微微靠在我的肩頭,唇紅齒白,面對鏡頭,笑得無比動人。
我摸出手機,按照老黎給的新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里嘟了幾聲,隨即無聲無息。我不甘心,又撥了幾遍,每次都被干凈利落地掛斷。我又痛又氣,發(fā)了一條語氣生硬的短信:要是想離婚也得辦個手續(xù)吧,你這樣一走了之算怎么回事?。吭S久,黎想回了一條長文:婚姻曾經(jīng)是我最美好的夢想,現(xiàn)在夢想已經(jīng)死了,我不想連個全尸都不留。離不離婚對我都沒什么意義了,我也不打算再結(jié)婚,如果你要再婚,到時候給我打個招呼就可以了,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和預料中的一樣,冬天到來的時候,老康終于閃亮登上了副總裁的寶座,主管全公司業(yè)務(wù)。唯一不同的是,他仍舊兼任華南分公司總經(jīng)理,工作地點也沒有變動,依然base在華南??偛拷o出的解釋是華南近期人事波動很大,需要老康坐鎮(zhèn)維穩(wěn)。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麻花也被擢升為華南客戶群總監(jiān),這已然是華南公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偛吭谏氞]件里給她開出的評語是“積極拓展”,我心想,如果換成“積極脫展”可能更中肯一些。連Evan這樣的小卒都一躍而起為客戶總監(jiān),和我平起平坐,不免讓人平添幾分河西河東的感慨。這些雖是情理之外不過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此刻我已經(jīng)毫無斗志,既沒有籌碼也沒有心情去計較了。
剛買了車,卡里的現(xiàn)金存款只剩6萬多,還有20萬在股市里套了一年了,沒辦法,只能忍痛割肉。周末把那輛凱悅開到二手市場,磨破了一張鐵嘴,好歹賣了幾萬塊錢,這樣勉強湊了30萬。退還裝修款總共需要45萬,我哭喪著臉跟老康說,我就差砸鍋賣鐵了,暫時只能湊這么多,剩下的容我以后慢慢還吧。老康十分慈祥地點點頭,好說好說,然后給了我一個賬號。我一看是老康的私人賬號,有些納悶,欲言又止。老康含糊其詞地解釋說,這筆款會計不好做賬,暫時先打到他的賬上,以后充當公司機動獎金。我心里豁然明白了,這是要私吞啊。難怪老康對我這么仁慈,按理說,我的罪行比bill劉更重,bill是黑客戶的錢,而我是黑公司的錢,參照bill劉的處理方式,對我更應該一炒為快才對。老康留下我的目的顯然就是為了撈回這45萬,當然不是替公司,而是替他自己。
小流氓栽大流氓手里,我也無話可說。本想立刻掛印走人,轉(zhuǎn)念一想,依我現(xiàn)在這種半頹廢的狀態(tài),暫時也不可能有什么更好的機會。想一想還是忍辱偷生,聽老康的建議去海南吧。其實你不能不說這是一個非常恰當?shù)陌才?,??陔m說是個清水衙門,整個辦事處連判官帶衙役算上掃地的阿姨總?cè)藬?shù)連一個巴掌都掰不完,服務(wù)的還都是一些窮得叮當響的雞賊客戶。但至少可以暫時離開深圳這個傷心之地,就當是去度假散心了吧。
辦公室里,老康正跟麻花交頭接耳望聞問切,一聽我的決定,很是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說,這就對了,你就當戴罪立功,臥薪嘗膽,東山再起,來日方長嘛!我心說有沒有來日還不知道呢,方長個雞巴,嘴上還是很客氣地說,希望兩位領(lǐng)導日后多多關(guān)照,扶危濟困,救我于水火。麻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訕笑了一下。
人未走,茶就涼。不知道是故意刺激我還是另有安排,老康還讓我騰籠換鳥,給新上任的麻花總監(jiān)騰出辦公室。其實這完全可以等到我走以后再處理,侮人不過如此。年輕氣盛的時候,我曾立有兩大原則:不朝弱者施暴,不向權(quán)貴低頭。如今為了一口淡飯,我可以把腦袋插到褲襠里。
我指著辦工桌上的那個根雕造型的煙灰缸對麻花說,這是我在馬來西亞買的,留給許總監(jiān)做個紀念吧。麻花把玩著那個煙灰缸,點著一根煙,濃濃地噴出一口。嘆了口氣說,吳路,我其實很感激你把我?guī)нM這個公司,帶我進入這個行業(yè)。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也用不著看不起我,蝦有蝦路鱉有鱉路,你橫行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別人也有蹦跶的一天,每個人都有權(quán)利為自己爭取更好的生活。我希望你不要恨我,有些事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左右的。我說是,您就盡情蹦跶吧,我很快就會在你面前消失的。
麻花見我不為所動,又補了一句,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上次Evan寫信彈劾你,其實我本來不想簽字,是別人讓我簽的。我說我知道,bill劉這鳥人搞的鬼。麻花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不是,是康總。
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