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峰,西安人的鄉(xiāng)愁與生活


“目前,冰峰日銷量保持在50萬~70萬瓶之間,年銷量達2億?!?/p>
作為一個西安人,這組數(shù)據(jù)著實讓我震驚了一下,我們父老鄉(xiāng)黨竟然這么能喝冰峰?!但淡定一想,恐怕還真是。
因為在西安,有飯館的地方,必有冰峰。
這些館子包括但不限于賣涼皮、肉夾饃、泡饃、水盆、胡辣湯、臊子面等等店。裝在塑料箱里的玻璃瓶冰峰,壘在收銀臺后面,或者堆在冰柜里,整整齊齊,看著就美太太(陜西話,舒服)。而喝冰峰這件事,有時候甚至是一種肌肉記憶:當(dāng)我踏進一家涼皮店,我的嘴巴會自動冒出“一瓶冰峰”四個字,毫不猶豫。

西安的老少爺們姑娘小伙,甭管夏蟬冬雪,渴了咸了辣了酸了那大多就是“來瓶冰峰”,這一口橘子味雖然含著半口碳酸氣,但是既能緩解某種味道的強霸占感,又不過分沖淡它,這種絕美只能大家自己來西安體會。
而夜市,是冰峰在夏天的另一“戰(zhàn)場”。
西安的夏天,白天燥熱,晚上小風(fēng)一吹卻又涼快得很。于是,夜色降臨,住宅區(qū)附近的街道就成了夜市海洋。每個鋪子的開張,都要從——”老板,開個冰峰!“——開始。
你仔細辨別,霹靂哐啷,是啤酒,也是冰峰來了。

然后,瓶蓋“砰”地敲開,一縷白煙不等從瓶口跐溜出,就被紅白藍色吸管壓下去半截,緊接著,瓶底的氣泡爭先恐后往上竄,一股子甜橘味兒噴出,大口一嘬小半瓶,冰涼與爽快蓄勢待發(fā),在最后一刻“噌”的涌入全身。
“?。 啊退闾妓釟鈨赫谧炖锎蚣?,感嘆也一定會隨著第一口的入肚蹦出來。喝冰峰的一系列儀式這才走完。
其實,單就一款橘子味汽水,冰峰說來普通。北京的北冰洋,沈陽的八王寺,天津的山海關(guān)......誰家都能說道說道。但在這八百里秦川,冰峰的到來,卻給不嗜甜的西安人帶來了一場長久的不可思議。

冰峰的傳說
汽水來到西安,是一次百年前的意外。而“冰峰”這個名字,在下面這個故事版本里,則帶著一股子西安人的隨意和直接。
建國前一年,一位李姓老板買了一批設(shè)備,準備去新疆開個汽水廠。天不由人,一場大雪讓這批設(shè)備被滯留在西安,一波三折,遂成就了西安第一家汽水廠。
剛開始,廠子產(chǎn)的東西直接叫汽水。過了幾年,又是一次天降大雪,廠子取水的井被凍個結(jié)實,遠看似冰峰,頗為獨特,這口井就被稱作了“冰峰井“。后來,自己產(chǎn)的汽水們索性被命名“冰峰”——這一年,是1953年。
冰峰在西安的故事,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開始。

又過了三十年,冰峰已然成為西安人的熱門單品。當(dāng)1984年冰峰銷量突破千萬瓶時,這瓶橘子水已經(jīng)構(gòu)成西安80、90后的童年,以及60、70后青春物語的一部分。
家里沒有冰箱的年代,很多冰峰都是在塑料盆中找到靈魂,確切說是在冰水里。出門前泡幾瓶冰峰在水里,還要放在陰涼處,回來就能即刻享受真冰·峰了!
當(dāng)然,我們更愿意去小賣部買。直接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冰峰,瓶子上凝著水珠,握著都涼手心,可比冰水泡的爽多了。不過,甭管是家里的還是小賣部的,冰峰的玻璃瓶子一定要還回去,90年代,每個瓶子都能退5毛錢!

攢瓶蓋是童年的另一個樂趣,但瓶蓋四周的凸起一定要被砸得扁扁平平才算數(shù)。盡管在大人眼里,那就是一袋子破銅爛鐵。
我媽說生我那年她在我爸單位門口賣過一段時間冰峰,小孩來買,大人也多。她說那時候的小年輕,各自拿瓶冰峰,去看電影,去逛公園,已經(jīng)是好不快活的約會了。


當(dāng)然,和很多國營汽水廠一樣,冰峰也在歷史的激流中拼搏過——它與世界知名汽水可口可樂對戰(zhàn),也擊退了外地汽水的夾攻。
1995年,可口可樂來到西安,又是自行降價,又是帶著雪碧到處打廣告,就是為了和本土霸主冰峰搶飲料生意。但一陣猛攻,最終敗下陣來,反觀冰峰,整個過程似乎也沒什么大動靜。
正因此,沒幾個西安人記憶里有這段故事,大多數(shù)人們的印象中,世界瞬息萬變,冰峰一直就是那個冰峰。
從誕生到現(xiàn)在,冰峰的logo嚴格說也就改了一次。最開始,冰峰的logo是一座雪山配上橙色的“果汁汽水”的字樣;90年代,logo簡化為山峰的幾何線條,這是今天冰峰logo的原型,差別不過是紅色的套色罷了。

冰峰的玻璃瓶身微調(diào)過幾次。但賣過冰峰的我媽堅定地認為冰峰那瓶子除了玻璃紋路變了方向,就沒變過。
最關(guān)鍵的是,從幾毛錢到現(xiàn)在的兩塊,冰峰的口感就沒變過(當(dāng)然,主要是玻璃瓶的)。冰峰造就西安的汽水原住民,可樂是可樂,芬達是芬達,汽水的同義詞,那只能是冰峰。

“從小就喝它”
但是,當(dāng)你問一個西安人冰峰好喝嗎?
直接說好喝的怕是不多,更多的回答一定是“還行”或者“奏為樣”(陜西話,等于湊活)。
那為什么選擇喝它呢?這個時候,大家的答案就比較統(tǒng)一了——“從小就喝它”的情懷。


但這情懷的背后,其實是一種鄉(xiāng)愁——遠方的人思念家鄉(xiāng),在地的人思念過去。
西安之外的陜西小吃店里,西安食客總會惦記地問老板一句有沒有冰峰?即便國外的價格往往貴十幾倍。
同樣,即便“老板,開瓶冰峰!”是西安夏日的流行語,你能聽到他們的場景也在減少。巨型消費場所里難尋玻璃瓶冰峰的蹤跡,小賣部也不再提供玻璃瓶的冰峰,存在于涼皮店與烤肉攤上的藍色塑料筐和玻璃瓶,是大人們對過去的懷念。

人們很難意識到我們的鄉(xiāng)愁往往帶著對一種物品維系,甚至是帶著理想化濾鏡的那一種(Joshua Klapow)。在焦慮與崩潰不斷試探個體韌性的世界,脫離土地,我們需要一個地方用以歸屬。
冰峰就像是這樣一個角色,它出現(xiàn)在我們成長的年代,伴隨成長的圖景,烙印在我們對社會的感知里。它幫我們傳達了我們對熟悉,對安適的向往,也在潛意識里,表達著我們對變化與過渡的對抗。
所以,對于很多人來說,冰峰只能是那個透亮的玻璃瓶,只能是那個鮮亮的橙色,易拉罐和其他零零散散的新口味,那都不算。
所以,誰能想到,冰峰最大的對手,竟是罐裝的自己。

“這味兒很西安”
冰峰意識到自己可以成為西安的標志時,冰峰已經(jīng)是一種標志了。2017年,冰峰改標語為“這味兒很西安”,這是它的第二句標語。
“第一句是老陜們的情懷,現(xiàn)在喝冰峰的大都喝的是‘回憶’。第二句是網(wǎng)紅西安的自信,希望未來喝冰峰的是沖著這句來的?!必撠?zé)冰峰電商運營的人員曾在媒體上這樣說新標語的變化。
但冰峰的魅力,卻從來在于它從來不能那么剛好地代表西安;相反,冰峰與西安之間,如汽水設(shè)備被大雪困在西安那天一樣,是沖突造就的不可思議。

如今成為必吃的三秦套餐中,冰峰的存在并不僅僅因為它是本地飲料,更重要的是,冰峰的酸甜是一種調(diào)和,中和了涼皮的辣與夾饃的干,爽口解膩。而干、咸和辣,卻恰是西安食物的普遍特色。
西北人的性格爽快,但有時擰巴。男娃喝甜水總別別扭扭,唯有喝冰峰爽快,一個人吃飯可以喝瓶冰峰,聚會上比賽喝冰峰誰先打嗝,讓開車的男娃喝冰峰......西安男娃的柔軟,很多都滲在冰峰里。
而且,西安很灰。因為城墻、鐘鼓樓、明清民居都是灰色,城市規(guī)劃部門甚至一度將灰色定為西安建筑主色調(diào)之一......橘黃色的冰峰,鮮艷、劇烈,微薄地沖撞著西安城的灰色。
所以,與其說冰峰可以代表西安,不如說是豐富。
在“從小就喝它”中,西安人被賦予更厚重的地方情感,這種依戀讓冰峰成為情感的補給,那些時空的鄉(xiāng)愁都在橘子味碳酸里被融化。
“這味兒很西安”也沒什么錯。城市因沖突更加迷人,平靜的也好,激烈的也罷,我們從冰峰所感知的西安,正是我們對這里的更大期待——在同質(zhì)化的世界里,我們渴望一點不同。

參考資料:
官網(wǎng)品牌:品牌故事
《西安冰峰為什么讓人念念不忘?可口可樂都鎩羽而歸?》
《一年賣掉3億多瓶,國產(chǎn)“快樂水”冰峰重回高光時刻》
《What Happens To Your Mind And Body When You Feel Homesic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