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小心,精靈在出沒


從貴州回來,我感覺自己好像有東西掉在那里了。
在堂安侗寨,當我穿過寨門,仿佛進入到某種結(jié)界。世界被按下消音鍵,安靜到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沿著石板路拾級而上,看著遠處梯田上,煙云繚繞,仙氣兒飄飄,很難不讓人想到,精靈會出沒在云霧里。

實際上,在貴州,神秘的故事從來都不缺席。
如果你關(guān)注電影,你會發(fā)現(xiàn)自18年,貴州系電影頻頻出現(xiàn)在熱議里。從《無名之輩》、《路邊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到《四個春天》,貴州潮濕黏稠的植被、險峻陡峭的山林,荒涼凋敝的鄉(xiāng)間小路,攜風帶霧在熒幕之上撲面而來。生猛、剽悍和野生,這是貴州系電影給大部分人帶來的印象。

連從貴州走出的明星,章宇、寧靜、周深,他們的眉目里都帶著一股靈氣和野性,像一種南方植物,有一股飽滿而生猛的勁兒。即使他們站在那里不動,你也會感覺到他們時刻準備好開一樹的繁花,或者落一地的葉子。
去貴州,去貴州
去未知之地探險
這很讓人好奇,到底什么樣的地方,會滋養(yǎng)這樣的文藝。所以,貴州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神奇的符號。它似乎一直站在邊緣之外,籠罩在一種神秘文化的氤氳之下,吸引我要一個人去貴州冒險一趟。 但是,臨行前依然是惴惴不安。窮鄉(xiāng)僻壤,會不會掉在某個山溝溝里回不來了。正因這樣,突然冒出一種探險的刺激感,畢竟遠方是從未涉及的神秘文化,蠱術(shù)、儺戲、雞血祭祀......

早聽說,貴州是移民之州。中國56個少數(shù)民族,而貴州聚集了49個。山與山相連,水與水相系,在很長一段時間,由于發(fā)展緩慢,各族的文化、語言卻不相通。據(jù)說在這里,還有一群人生活得仿佛在桃花源記里,村和村文化不同,隔山就隔鄉(xiāng)音,至今保留著野生的面貌。
他們認為天地之間各有神靈,凡是風、云、雨、露、霧,陽光、水流、蟲、鳥、獸、草木,都有“神”在主宰著。經(jīng)過幾千年的口口相傳,形成了“萬物皆有靈”的崇拜文化。鳥是人的魂,蝴蝶是祖先,牛和鹿是生命與陽氣。

不過這些“神靈”,不似佛教里的佛祖和菩薩,有著顯化的模樣和泥身,也不似道教里的神仙有著森嚴的家譜和“你管我尊”的官僚制度。它們散落山野之間,依附在草木蟲獸之上,野得自由自在,像是神出鬼沒的精靈一樣。
雖然至今沒有一本著作將其按綱分類,但按照本吃瓜不正經(jīng)學(xué)會,這里把“精靈”粗略分下面幾類,敬天地山水、拜花鳥魚蟲、飛禽走獸。這些精靈像鏡子一樣,照見各民族的文化和歷史。
山的那邊,水的那邊
有一群小精靈
盡管他們崇拜的神靈多樣,但是對于天、地、山、水的崇拜卻非常普遍。聽說,一些人在入山砍柴之前,還會小心地在山腳或山口,擺放酒肉,接著焚香點紙,默念請神詞。因為他們認為山神掌握著山中寶藏,也藏著洪水和猛獸,需要小心供奉。
這種卑謙,似乎也能理解。畢竟他們是從山林中走出來的, 陰森可怖的林海, 詭譎變化的電閃雷鳴, 神秘莫測的瘟疫疾病等, 都給他們的帶來一種巨大的威懾力。

崇拜不僅出現(xiàn)在日常生活之中,在村寨的設(shè)計上也能體現(xiàn)一二,侗寨就是一個很特別的例子。 侗寨的設(shè)計和崇拜太陽的傳統(tǒng)息息相關(guān)。在肇興侗寨里穿行,約能碰見5座鼓樓(鼓樓是他們祭祀用的道場)。鼓樓前通常都有一個坪 , 而坪中央的圖案則多為一個大圓圈 , 圈圈圓圓,宛若日暈。村寨的布局也和太陽有關(guān)系,就是以鼓樓為中心 , 其他建筑圍繞著鼓樓層層輻射 , 如太陽的光芒。

花鳥蟲獸
精靈圖鑒
在貴陽的民族博物館里,看著各民族的刺繡、扎染和首飾,我好像在神游迷你的小貴州。山里的牡丹、石榴、馬蹄花、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在這里比比皆是,好像它們吸吮了陽光雨露,就擁有了靈氣,變成貴州各民族眼里的小精靈,成為他們信仰的圖騰。
從他們信仰的圖騰上,仿佛也可以揣摩到其個性和人設(shè)。比如土家族以白虎作為圖騰,彝族信仰山鷹。這些被信仰的生靈,倒挺符合他們的氣質(zhì),驍悍而彪勇。好像信仰了這些,他們就能在叢林里更好地生存下去。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些圖騰,我忍不住想起黑道大哥的大花臂。這種聯(lián)想,也是有理可尋的。從現(xiàn)代心理學(xué)認知來看,“如果人們對某些動物的特質(zhì)產(chǎn)生認同,渴望獲得這樣的力量。覆蓋上這樣的圖案,某種程度上可以給這個脆弱的人帶來小小的力量,認為自己也可以翱翔于天際,或者虎嘯山林,震懾一方?!?/p>
當然不是所有的民族,都以兇猛的野獸當作信仰。苗族信仰的圖騰就特別輕盈,是蝴蝶媽媽。蝴蝶的紋樣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她們所戴的銀圍帕、發(fā)簪、銀梳、耳環(huán)、帽飾上。因為在苗族的信仰里,蝴蝶是人類的母親。就如古歌唱道:天地生楓木,楓木生出蝴蝶媽媽,蝴蝶媽媽出生姜央(人類),然后才有了苗族,才有了人類。
還有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彝族居然把杜鵑花圖騰作為崇拜對象。這就有點兒稀奇,浪漫得讓人浮想聯(lián)翩。 彝族崇拜杜鵑花,這起源于愛情故事。彝族姑娘索瑪愛上了阿哲,于是私定終生,但這不被世俗接受,索瑪為此殉情,鮮血染在了杜鵑花。(所以杜鵑花這樣紅)這個戲路頗像彝族版《羅密歐和朱麗葉》。
為了紀念這個姑娘,每年農(nóng)歷三月的“祭花神”成為彝族最重要的日子。彝家人會跟著族長及畢摩(類似祭祀的角色),奔赴杜鵑花山,祭拜花神。主祭畢摩還會念祈福經(jīng)和祭花經(jīng),人們跳舞跳到太陽落下直到黃昏。
角落里的小精靈
但并非所有的精靈,都是舉頭三尺之上,還有一些精靈生活在不起眼的地方。比如布依族眼里的水井。有一種仙井,擔任著送子娘娘的作用,它們處于高山之巔,常年積水而不干枯。古時候,他們信仰這種仙井有一種滋養(yǎng)生育的神力,只要飲用了仙井的水,就可以添子添孫。一些無子無女的布依族,爬山涉水,登上高處,只為求仙井賜給他們孩子。

寨子里的水井和人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guān),飲水、洗衣、洗菜。即使天天打照面,布依族也不敢褻慢住在井里的水神。在正月初一這一天,全村人會給水井放一天假。初二之后,全村人才去水井里挑水。
挑水前還需要擺出大陣仗,拿一對燭、三炷香、三張錢紙到水井旁祭祀,祈求水神保佑水井不干。還有他們規(guī)定坐月子的的婦女,洗衣服必須遠離水井50米之外,以免觸犯水神。
這種做法對于女性,未免太苛刻。但是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對于水井的崇拜,其實影射他們對于自然的尊重,告訴人們勿要污染水源,否則水神就會發(fā)怒。
被遺忘的精靈
和被改寫的故事
結(jié)束貴州之旅,我這個外地人對古老神秘的文化念念不忘。后來和仡佬族、土家族的朋友談?wù)撍麄兊拿褡逍叛龅臅r候,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只知民族的圖騰,卻不知其它詳情。對于她們來說,這是屬于老人一輩的回憶。

想起彼國日本,傳說有六百多種妖怪,被稱為【妖怪列島】,一個石頭、一棵樹、一條河,都是妖怪的遺物。現(xiàn)代人在焦頭爛額時刻,還會來到神社,畢恭畢敬,雙手合十,好像在給信任的熟人訴說心思。
相比之下,在貴州,這里曾經(jīng)萬物皆可信奉。而現(xiàn)在,當年輕人不再相信的時候,精靈就消失不見了。如果失去這層奇妙,這些民族的個性好像少了點什么。

而幸運的是,有些精靈的故事被一些藝術(shù)家、導(dǎo)演放在眼里,把它們像寶貝一樣撿起來。尤其是近幾年,少數(shù)民族的東西被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它們被重新改編,進入主流的視野,比如阿朵帶來的新民族音樂,彝族人莫西子詩在《四季里等待》里的改編,HAYA樂團在《樂隊的夏天》里的演繹......
我總感覺是因為這些小精靈的存在,這些作品才有一股神秘野性的張力。如果仔細留意,你可以在里面聽到縱馳在時間、山野和宇宙的回響,那是來自年輕人和土地、家鄉(xiāng)、祖先之間的聯(lián)系,也是精靈留給他們的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