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鬼”故事,你可聽得還不夠多哦
斯皮爾伯格在《人工智能》里設計了這樣一個橋段。人類毀滅于一場大洪水,之后又過了數千年,外星的智慧生物來到地球,從冰封的紐約中央公園挖出電影主角——那個AI小男孩。小男孩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他的芯片里儲存著休眠之前與人類交往的片段,這段珍貴的記憶,被視作解碼人類文明的鑰匙。
斯皮爾伯格是個天才,也是個頑童,面對鏡頭他很少故作嚴肅地板起臉,總是眼睛里閃爍著快樂或狡黠的光,亮晶晶的。盡管這部《人工智能》不是他作品中口碑最好或票房最高的,卻一直是我個人的心頭好。每每重看這一段,我都覺得這幾乎是用科幻外衣包裝了一個憂傷的“鬼故事”:把宇宙的時間軸拉長再拉長,人類文明終歸滄海一粟,從另一維度的視角看過去,如同幽靈投下的鬼影。

如果說人工智能是信息化時代的幽靈,等待另一種文明的召回。那么就在當下,就在我們生活的城市里,甚至就在你我居住的街區(qū)附近,也存在著另一種幽靈——它屬于曾經無比輝煌的工業(yè)文明,因為不遠不近的年代,還不足以拉開適度的審美距離,往往被拋擲在歷史的河邊,大多數頹敗著,荒蕪著,只有零星少數能召喚回昔日生機。它們的前世今生都有著共同的名字:工業(yè)遺產,藝術或者創(chuàng)意園區(qū)。
除了名聲在外的北京798藝術區(qū)(原北京第三無線電器材廠)、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由原上海南市發(fā)電廠擴建),其實城市中還有許多這樣的所在。改造者為它撣去塵埃,注入新的靈魂,如同鑿開古井的封層,讓清冽的泉水重新接觸空氣和陽光。

#1
上海1933老場坊:
昔日屠宰場,今日網紅地

說起1933老場坊,上海的文藝青年即便沒有去過,也大概都有所耳聞。
這里是原上海工部局宰牲場舊址,營造于上世紀三十年代初,請了英國建筑設計師設計圖紙,全部采用進口的混凝土材料,史料記載僅建材與設備就花費白銀330多萬。1933外部垂直利落的線條,是仿古羅馬公共建筑的平面矩形設計,而內部橢圓形天井構成的中空空間,由蜿蜒曲折的弧形樓梯和連廊走道貫穿。當時生產流程和工藝已與國際接軌,實行人畜分離制度。便于動物行走的牛道經過特別的防滑設計,道面粗糙不平,配合有分流作用的廊橋,使得整個生產工藝井然有序。而因為功能分區(qū)不同,每一層的設計也都各不相同,昔日的宰牛場,今天看來倒像彌諾陶洛斯的迷宮。
除此之外,外方內圓的基本結構據說是暗合中國 “天圓地方”的風水理念,但同時讓它的“顏值”非常經典耐打,即使一個世紀快過去了,在少即是多的審美框架內,依舊不顯遜色。

2008年,經過改造的1933老場坊開始對外開放,如今它已經集創(chuàng)意產業(yè)園、咖啡文旅集合地、藝術展覽和話劇演出地、網紅拍照地多功能于一身。背負宰牲場的前世,很多網友戲稱這里鬼氣森森,大夏天走在里面也覺得后背有涼風,還有人熱衷于利用它的侘寂風荒涼感拍攝暗黑風格寫真。
要說果真如此“邪門”,倒也不盡然。鬼故事嘛,一半是自己嚇唬自己,一半是自己想嚇唬自己。但要說尋覓工業(yè)時代的幽靈,還有什么比它更合適的所在呢?
#2
陶溪川:
除了陶瓷,這里還有生活方式

2017年,景德鎮(zhèn)陶瓷工業(yè)遺產博物館斬獲亞太地區(qū)文化遺產保護創(chuàng)新獎,它所在的陶溪川文創(chuàng)街區(qū)也逐漸有了名氣。博物館是上世紀50年代景德鎮(zhèn)十大國營瓷器廠之一的宇宙瓷廠燒煉車間改造而成。半個世紀里,出口創(chuàng)匯第一的宇宙瓷廠曾被外商稱為“中國景德鎮(zhèn)皇家瓷廠”,盡管如此,90年代后期宇宙瓷廠還是因為國有企業(yè)改革等種種因素迅速衰落,周圍曾經是瓷廠家屬區(qū)的街道也都迅速顯出頹敗的跡象。
2013年,工業(yè)遺產保護連同棚戶區(qū)改造工程讓這里重獲新生,變身成為集博物館、陶瓷文創(chuàng)品牌孵化地、美術館展館、劇院、市集的綜合創(chuàng)意園區(qū)陶溪川。有人說陶溪川定義著瓷都的新風貌,也有人說陶溪川只是烏鎮(zhèn)模式的復刻版。無論如何,這里的一切都與孕育著它的陶瓷文化有關,也因此獲得了無可替代的存在價值。


在陶溪川,你可以穿行在舊廠房林立的街道上,走進博物館了解一下與“瓷”相關的一切;也可以隨性地走進某家創(chuàng)意工坊,喝杯茶,看看年輕一輩匠人的作品,或者親自上手感受一下陶土在掌心摩擦成型的溫柔與治愈。


陶溪川還有各種各樣的市集,有固定的周末市集,也有不定期的主題市集,攤位上擺著琳瑯滿目的貨品,除了器物、擺件、字畫,也時常有鮮花,百來塊錢就能帶走一件稱心趁手的小玩意兒。
陶溪川有一種可感可觸的療愈感,大概因為這里的一切都在盡力表達著生活美學的具體樣貌。一切都與陶瓷有關,也都與美的踐行有關。
#3
二廠:
過去印的是票證,
如今印的是文化名片

去二廠的方式有很多。但假如你是第一次來重慶,又恰巧有熟識的本地朋友,TA一定會推薦你坐個地鐵到鵝嶺站,再沿著蜿蜒起伏的“山路”慢悠悠晃過去,順便就領略了山城的獨特之處。
如今來重慶的年輕人,90%都會把二廠列為目的地之一。二廠全稱二廠文創(chuàng)公園,坐落在鵝嶺之上,是渝中半島的制高點,從這里俯瞰,長江與嘉陵江的風貌盡收眼底。它的前身是中華民國中央銀行印鈔廠,始建于1937年,建國之后一度是西南地區(qū)民用票證的主要印制地,西南人民的糧票、油票、肉票、澡票,都載著二廠的油墨。2012年,已經成為重慶印刷工業(yè)彩印龍頭的二廠搬往新址,舊廠房留下來,卻沒有荒蕪。經過英國建筑大師威廉·艾爾索普的改造,把工業(yè)美學的質樸厚重和清新的文藝感、輕盈的潮流元素適度混搭的二廠,成了今天重慶最年輕的文化名片。


二廠給人的感覺很奇妙,灰色混凝土樓體夾心的街道,總被臨街店鋪溢出柵欄、爬上圍墻的綠意點綴得恰到好處;手作店里年輕的店主安安靜靜擺弄著手里的活,除非你主動詢問,否則絕不急于賣你點東西;你抬頭想看落日余暉,卻被一輛嵌入幾層樓高灰磚墻體的“飛車”弄得失了神。這里的舊承托著新,新又活化著舊,它已不僅是一張文化名片,更塑造和呈現(xiàn)了山城年輕人生活的另一種剖面。
#4
M50:
蘇州河的水,莫干山的風
沒錯,是上海了

同在上海,M50創(chuàng)意園與1933老場坊的氣質卻截然不同。前者粗糲、冷峻,后者枕著蘇州河,雖然并不真的靠近莫干山,但莫干山路四個字讀起來也仿佛帶著幾分風光。面積不大的園區(qū)時不時冒出些小心機,墻上的涂鴉,隨意擺放的藝術裝置,吸睛搶戲的路標指示牌,M50給人的感覺和上海這座城市很像,不起眼的巷弄里也藏著、透著精致。
創(chuàng)意園的前身為上海春明粗紡廠,2000年起開始轉型為藝術創(chuàng)意園區(qū)。作為上海最早興起的一批創(chuàng)意產業(yè)園,早在網紅經濟和網紅審美開始泛濫之前,M50就把自身的定位梳理得十分清晰,這是一個藝術家和藝術項目的孵化地,比起有沒有人來打卡拍照,它更在意每個展覽,每場演出的質量,更看重園區(qū)內的藝術家/機構業(yè)主們是否滿意。也因此,知道或者喜歡逛M50的更多的是在地的文藝青年,TA們也許很少端起相機,卻能在一副畫前駐足停留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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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身進去,城市生活的真相是一地雞毛;抽身出來,城市生活的靈魂是制造驚喜,并不斷地創(chuàng)新。我猜測過,工業(yè)遺產的再利用除了環(huán)保,還有什么意義?那些鋼筋混凝土的灰色龐然大物怎樣才能吸引人?正經的答案我給不出。從個人的觀感體驗出發(fā),這些保留著城市最初形態(tài)的建筑群、街區(qū),它們身上記錄著城市生活的變遷,是離我們最近的“滄海桑田”。你或許還保留著小時候某天早晨,你坐在姑姑的自行車后座上,和她一起走進紡紗廠的大門。在一排排縫紉機前面,姑姑的同事——笑容友善的阿姨們停下手里的活,夸一句“這孩子真可愛”,然后有人拿出糖果或瓜子遞給你。十幾年后,紡紗廠不在了,友善的阿姨不見了,糖果和瓜子也不再稀罕,但那條坐著自行車走過的路,那些和工業(yè)社會掛鉤的片段卻在腦袋里扎了根,跟著你到處游蕩,每每看見相似的事物,時間總能抽身逆流,倒回那個甜蜜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