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綠”,是為了讓人看到綠色的可能性 | TOPYS專訪黃謙智

在見到黃謙智之前,我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看到太多關于他的新聞報道。
畢業(yè)于康奈爾和哈佛、辭去大學教職創(chuàng)業(yè)、用150萬個塑料瓶建了一棟大樓、多次做出世界第一項目……所有的報道都塑造了一個非常精英、先鋒的形象。但比起這些,我更好奇的是另一個問題:他在生活中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在可持續(xù)材料領域深耕二十年,他一直致力于讓企業(yè)或機構看到綠色材料的價值。那么他自己在生活中,會如何看待、或者是否會使用這些材料制成的產(chǎn)品呢?
帶著這些疑問,我在MINDPARK創(chuàng)意大會2023,與黃謙智進行了一次訪談。
見到黃謙智的第一面,發(fā)現(xiàn)他與我想象得稍有不同——他皮膚黝黑,留著一圈絡腮胡。一身深色衣服看起來有些舊,膝蓋上還貼了一塊黑色膠布。他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隨性的氣息,不太像是常年坐辦公室的人。

“你介意我抽點煙嗎?因為我沒睡覺,需要點振奮劑?!?/p>
在我同意后,他掏出一根淡綠色的電子煙管,把煙芯插進去。“它沒有明火,呼出來的是水蒸汽。”然后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這種煙的原理。
他比我想象中健談很多。不避諱問題、喜歡發(fā)散性地討論。在社交活動中也總是一直忙著照顧別人的那一個,他甚至還會說幾句粵語(小編認證:說得非常標準!),是個不折不扣的e人。
“你們會回收這個煙蒂嗎?”
“會的,因為我們公司MINIWIZ跟這個品牌萬寶路(Philip Morris集團)也有合作(空氣凈化裝置),現(xiàn)在在意大利還可以看得到。在瑞士也有類似的項目,那個機器像個販賣機一樣,專門用來回收煙蒂,你用完以后可以把一整包投進去?!?/p>
雖然煙蒂只是黃謙智感興趣的幾千種材料之一,但在當下卻是開啟談話的一把鑰匙。順著這支飄著咖啡清香的電子煙,我們開始了新的話題。(友情提示:TOPYS不提倡抽煙哦~)

用最傳統(tǒng)的商業(yè)模式,在環(huán)保賽道里掙到錢
TOPYS:可以先簡單介紹一下MINIWIZ這家公司嗎?
黃:MINIWIZ總部位于中國臺灣,在大陸和新加坡也設有辦事處。 我們團隊成員文化背景很多元,包括英國、西班牙、意大利、新加坡、中東等等。 另外因為我們目前正在進行中東專案,所以我和其他團隊成員也輪流長期駐留當?shù)亍?/p>
然后我們的業(yè)務領域其實蠻簡單,就是把已經(jīng)集中好的、廢棄的一次性材料,變成長效性的、可以用很久的建筑材料,再做到商業(yè)項目里去。對了,我現(xiàn)在不講垃圾,只講材料。
TOPYS:把垃圾材料變成長效性的建材,這個過程聽起來還蠻偏技術的,但是你們又有做出很多建筑或裝置藝術項目,您對于公司的定位是更偏向于一家科技公司還是設計公司呢?
黃:我們從一開始定位就是技術公司,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建筑或者設計師。其實建筑和設計只是一個載體。因為以前人家不會用我們的材料,我也不知道該開發(fā)什么樣的材料。所以透過建筑設計,或者是大型工程,我可以得到大體量的資金支持,就可以去做這樣子的研發(fā),不然就玩不起材料這件事情。

TOPYS:你們公司是用了七年時間去實現(xiàn)盈虧平衡的,后面也開始有一些盈利了,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你們怎么在一個大家覺得不掙錢的行業(yè)里面掙到錢?或者說你們的商業(yè)模式是怎樣的?
黃:我們的價值是來自建筑材料。我的材料比別人的便宜,性能還更好。它的功能比如消音、抗菌、防火,全部都要達到比現(xiàn)在市面上的材料更高等級,同時價錢還要一樣,性價比就更高。所以其實到最后,我們的商業(yè)模式就是一個非常傳統(tǒng)的商業(yè)模式,因為在傳統(tǒng)的商業(yè)競爭里頭,就是要講性價比。

TOPYS:您覺得未來如果要進一步推廣綠色材料的話,跟競品相比,它的核心競爭力會是什么?
黃:要靠技術打下性價比,還要有一些創(chuàng)意。因為要把一個現(xiàn)在沒有價值的材料,變成有附加價值的東西,這一定是靠技術。怎么去控制這些機器、化學反應,還要達到安全規(guī)范,這些都是技術。另外,“垃圾”和建筑材料都有共同性,比如消防、無毒安全的標準。所以這里有個普遍存在的需求,就要靠技術把它做的越來越便宜。
在最后的呈現(xiàn)也有很多需要創(chuàng)意的部分。尤其是建筑產(chǎn)品。有的客戶看到隔壁在用鋁板,也想要用。但是有哪一個建筑師,或者哪個開發(fā)商想要他的房子跟隔壁家的完全一模一樣呢?雖然實際上它的制成說明是一樣的,但是它的呈現(xiàn)、它的表現(xiàn)需要不一樣,這就是需要創(chuàng)意的部分。

環(huán)保20年,仍然雷聲大雨點?。?/h2>
TOPYS:在推廣這種材料的過程中,遇到比較大的挑戰(zhàn)或困難是什么,也是在技術這一塊嗎?
黃:技術反而比較好解決,技術只要累積夠了,一堆聰明的工程師在一起就可以解決。但最難的是有沒有consistent demand(穩(wěn)定的需求)。當你沒有一個很強的需求的時候,(做什么)都是口號而已。所以為什么我們這個產(chǎn)業(yè)啊,這20年來就是雷聲大雨點小。 因為首先公司要活得夠久,才能累積夠技術能量。第二個就是你也要很了解供需兩端的問題,這個需要時間,而大部分公司還沒到那個時間就已經(jīng)沒了,對吧?


TOPYS:那你們會通過什么方式,去提升綠色需求的剛性程度呢?
黃:我們現(xiàn)在都是To G,就是跟政府合作。以前我很喜歡單打獨斗,都是用設計去搶標案,但是長期來講這是不可行的?,F(xiàn)在我需要合作伙伴。比如去跟政府協(xié)作,促成一個規(guī)章制度的改變,就可以一次拿到三四個標案,這些標案在臺北市都是最大的。這樣一來,整個尺度就完全打開了。 比如中國臺灣最近通過了一個綠建筑的新標準,要求建筑中65%的平面面積都是已回收的材料,不是可回收,是已回收。這就可以大幅度提升綠的需求。
TOPYS:對于個體的消費者來說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可能會對回收材料制成的產(chǎn)品有一些疑慮或者偏見。比如我問我自己,現(xiàn)在有一個用回收的垃圾制成的杯子,跟一個塑料杯,我會用哪個?我第一反應還是會用塑料杯,雖然我知道它不環(huán)保,并且就算你告訴我說這個回收材料做的產(chǎn)品各方面都是達標的,我心里還是會有點不舒服。
黃:其實這完全正常。但我還是好奇你為什么會對它有偏見、為什么不敢用?

TOPYS: 舉一個可能有點不恰當?shù)睦?,在我很小的時候,第一次知道很多農(nóng)作物的肥料是牲畜的糞便時,覺得很震驚。雖然邏輯不同,但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就是我需要用嘴喝的杯子,是用我丟掉的垃圾制成的,這種反差會讓我一下子難以接受。雖然理性上我知道它沒有問題,但是感性上可能會有點過不去。
黃:是的,這就是近幾十年來全世界發(fā)展的過程給你造成這個想法。但像我太太是意大利人,他們家有農(nóng)場,她的觀念就和你恰好相反,他們覺得化學施肥是不健康的。
但還有一個點是,用回收材料做貼身的東西確實存在很大的安全風險。今天的食品在工廠制成,沒有一個地方不是用塑膠包裝的,一層又一層,所以它被感染、污染的幾率很低。所以我為什么不做快消或者食品,跟你剛才的邏輯是一模一樣的。因為人們就是有一個芥蒂。如果中間回收過程有一點問題,你怎么給人界定,產(chǎn)品怎么保險啊。
所以我們最注重的是材料和結構。畢竟你不會去舔你的天花板對吧?你也不會舔你的墻。但只要是貼身的,不管是衣物還是什么,大家都有這些安全顧慮。我覺得這是合理的。

TOPYS:你最終想要實現(xiàn)的那件事情,是要改變?nèi)藗兊南M方式,或者生產(chǎn)方式嗎?
黃:其實我一開始并不在乎消費,只有一個理念,就是要減碳。怎么減碳?我們后來發(fā)現(xiàn)了,減碳最快的方法就是把已經(jīng)用過的碳再用一次,就很厲害了。就像一件衣服,你把它多穿一年,就幫地球減碳了很多很多。再利用就是最簡單、最高等級的減碳。
而對我來講,垃圾是一個最好的、重復利用的資源,只不過它很亂很臟,那怎么把它變硬、變強、變高效?這就是我們在做的事情。就是因為想做這件事情,才會發(fā)現(xiàn)原來真正的問題都是人消費的問題,是認知上的問題,所以我才需要去了解消費者為什么不買單。
“漂綠”,只是讓人看到綠色的可能性
TOPYS:這幾年比較流行的一個現(xiàn)象是“漂綠”,就是公司通過營銷行為宣示自身對環(huán)保的付出,但實際上他們的產(chǎn)品并不環(huán)保。好像看起來大家是更加在意環(huán)保,才會去做那樣的營銷,但實際上他們又沒有落到實處。你會怎么看待這種矛盾的現(xiàn)象?
黃:嗯,現(xiàn)在才流行起來所謂漂綠這件事情,但是我本身已經(jīng)做漂綠十幾年了,我就是幫人家漂綠的那個人(笑)。
全世界最大的煙商、咖啡店、時尚品牌,全部都找我們。他們一開始跟我們合作,都是說要回收未來全部的產(chǎn)品,但是并沒有。就是他先說了,但實際上沒執(zhí)行,這就是漂綠啊。但他有點像是在測試,測試消費者對這件事情的反應。


TOPYS:明白了,所以這其實不算是完全負面的事情,因為他們起碼愿意用“漂綠”去測試消費者的意愿。
黃:對。就像我們跟耐克合作了Flyknit,面世后單單這個系列就有非常巨大的市場,然后(他們)開始轉(zhuǎn)用回收材料什么的。所以,漂綠有起頭的作用,會間接帶領品牌內(nèi)部發(fā)生一些變化。
對于我來說,我會在漂綠的時候,選擇我認為最好的產(chǎn)品,去投他一票。這也讓他們后面在分析數(shù)據(jù)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個(綠色產(chǎn)品)未來有可能會變成一種需求,這樣他們才會去改變,要不然他們沒辦法改變。


TOPYS:有一些民間自發(fā)的環(huán)保團體,他們可能會有一些比較,激進的行為,比如之前歐洲一些團體為了抗議,就往名畫上面潑土豆泥。您是怎么看這些團體的?
黃:其實20年前的我跟他們很像,那時候的我可能也會做同樣的事情(笑)。當然我覺得這有點幼稚,就是你不去真的想怎么改變,只是那種激情的宣誓。 年輕的時候當然很喜歡搞這個事情,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改變,還是應該投入在技術上面,把這個需求糾正過來。
TOPYS:最后一個問題,您今天身上有沒有攜帶什么環(huán)保的產(chǎn)品?
黃:全部都是。這條褲子已經(jīng)穿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縫過不知道多少次,因為我常常去工地,很容易刮破褲子。膝蓋上這個是最近剛貼的(小編震驚:本來以為膝蓋上的黑色膠布是某種類似破洞牛仔褲的時尚,沒想到是真補丁)。鞋子是我們跟Converse合作,用回收的織布制作的。我大部分衣服都是單一材料,比如這件是麻的,因為單一材料之后才比較好回收。這個(里面的T恤)是飛機上送的睡衣。 因為我常常飛國外,所以每次坐飛機他就會送一套睡衣,我就留著,后來就變成我天天穿的衣服。我的眼鏡也是,鏡框是稻殼,這是麥,這是米。

彩蛋:快問快答
TOPYS:您平時有沒有什么比較獨特的習慣呢?
黃:怪習慣蠻多的,我一開始的時候出門,身上一定要穿戴一件我們公司做的東西,不管是什么,現(xiàn)在基本上一天就有三四件,已經(jīng)是習慣了。
TOPYS:在工作日里,您的daily routine是怎樣的?
黃:我更喜歡也更常待在實驗室,現(xiàn)在在我們辦公室旁邊(松煙文創(chuàng)園區(qū))我們就有一個對外開放的研發(fā)實驗室Trash Kitchen,也是我最常待的地方,在那里組裝機器、測試研發(fā)成果,也開放讓民眾參與手作體驗,看到垃圾再造的過程。其他的時候,我多半會在辦公區(qū)或會議室跟伙伴一起參與專案討論,每天和各種機臺、回收材料相伴。

TOPYS:你們沒有想過去做一個品牌,專門賣你們生產(chǎn)的環(huán)保材質(zhì)的產(chǎn)品?
黃:有,但沒做下去。消費者真的沒有像你想象的這么容易買單。之前我們那個品牌在歐洲,所以我請了一堆歐美的同事,大家都對當?shù)厥袌龊苁?,但還是很困難。所以真的沒有那么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