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探討商業(yè)體的時候，空間是一個無法回避的議題。相較于博物館、藝術館這樣能夠以大膽的造型彰顯場域特性的項目，商業(yè)空間似乎少了一些天馬行空的資本。因為它們更多承載的不是“展示”功能，而是一個流通場所——人、商品、品牌價值、日常生活在這里匯聚、交流，然后各取所需，盡興而歸。

但，這并不意味著商業(yè)空間是“無趣”的。相反，當你步入一個消費場所，最直觀的感受便來自空間。空間能塑造商業(yè)的氣質(zhì)，是溝通消費者和商家的直接橋梁，甚至會對商業(yè)模式和運營產(chǎn)生影響。

今天，當“街區(qū)化”和開放性成為商業(yè)設計的新趨勢，人們開始走出超級商廈，步入尺度更小但更具親和力的消費場所時，商業(yè)空間設計要如何回饋這種需求？

NUC studio，一家新成立的建筑設計工作室。由設計師黃長松創(chuàng)辦，并邀請同是設計師也是農(nóng)畉及山池的品牌主理人Venco擔任創(chuàng)意指導與合伙人。兩人既是多年好友，也是理念相似的合作伙伴，曾一起合作過多家農(nóng)畉及山池的門店設計。

黃長松自稱不是一個“天賦型選手”，但有過復合文化空間經(jīng)營經(jīng)驗的他，在身兼運營者和設計師的過程中，沉淀出了自己的一套商業(yè)空間設計方法。他擅長以“自然”的方式，連接空間與人，讓設計以恰如其分的方式為商業(yè)加持。

于是，我們希望以NUC為一個切片，看一看設計如何打開商業(yè)的更多可能性。

剝離冗余，讓自然為空間“引流”

在華僑城創(chuàng)意文化園南區(qū)，圍擋遮住的一個正在改造的廠房，是NUC的新項目——SMOO MARKET，一個小型文化商業(yè)體。

此刻，該項目只能從外看到冒出的一個尖頂屋棚，以及旁邊遮掩不住的綠樹，蔥蔥郁郁地將枝葉伸出擋板外。

黃長松說，他非常喜歡這棟舊屋外面的植物。有多喜歡呢，在講解SMOO MARKET這個項目的設計前，我問他有沒有屋子原來的照片可以對比著看看前后的變化，他打開電腦找了半天，最多的就是項目南側(cè)那排菠蘿蜜。

“這排樹和建筑的關系是很融洽的，但原來朝向這面的墻全部封了起來，所以我們在改造過程中把這一面打開了。”這樣一來，建筑的空間從打開的側(cè)面延展至室外，讓樹和項目間產(chǎn)生了更多聯(lián)系與互動。

這種與自然和周遭環(huán)境的“連接”是SMOO MARKET的設計核心之一，也是黃長松設計理念中非?？粗氐囊稽c。工作室的名字“NUC”中，“N”就是自然（nature），而“C”則代表連接（connect）。不過，在進一步講解這個小小的商業(yè)項目如何實現(xiàn)這一目標之前，他說，首要的工作是整理和剝離。

“連接之前，需要先搞清楚你是誰、和誰連接。在自我都未清晰的情況下，去進行無目的的連接，是產(chǎn)生不了作用的?！边@反映到SMOO MARKET的設計中，便是讓這棟建筑本來的面貌重新清晰呈現(xiàn)出來。

此前，或許是出于氛圍營造的目的，SMOO MARKET所在的這棟廠房外包裹了一層做舊的磚墻，還有不少鐵架，各種加建之下，用黃長松的話說，讓建筑整體看起來非?！皬碗s”：“就像一個人被加諸了太多裝飾，你看不出他本來的面貌，這棟建筑當時也是這個狀態(tài)，它原本的面貌輪廓全部被遮蓋掉了。當它負累太多時，消費者或者游客走進這個空間，就會覺得困惑，不知道它是什么?！?/p>

于是，他們在設計上去掉了原先不屬于這種建筑的所有“飾物”，將非承重墻以外的多余墻體剝?nèi)ィ尳ㄖ镜膹S房形態(tài)重新顯露出來，這樣不僅讓整個建筑看上去更輕盈通透，也為“連接”提供了基礎。

更簡潔的外貌，讓它在風格上具有了更高的適配性，與周遭環(huán)境相處更為融洽；去掉四圍磚墻，讓項目內(nèi)部空間和園區(qū)的街道實現(xiàn)了視覺上的連通，引導行人自然而然步入其中。南側(cè)的菠蘿蜜樹成為了天然的庇蔭所，在夏季漫長的深圳，當人們主動尋找一片樹蔭時，便會行至樹下，有了更多機會進入一旁的商業(yè)場所。

我非常喜歡黃長松在這個項目中提出的一個“檐下”概念。

他將該建筑內(nèi)部原本隔出的兩層空間拆除，拉通上下，使人們能直接感受到頭頂上方的大屋蓋，當你舉頭仰望時，視線能隨著屋頂一路延展到室外檐下。從功能上看，這進一步增加了空間的開闊感，空氣能夠自然流通，調(diào)節(jié)室內(nèi)溫度，而他的另一重思考在于，屋檐底下，總會有更多故事發(fā)生。

“既然SMOO MARKET想做的是一種實驗性商業(yè)，那我就想是否能將它放置到一個‘檐下’。在中文語境里，這個詞匯非常具有趣味性，很有身體代入感。當你聽到這個詞，你腦海中會立刻出現(xiàn)對應的畫面，人們在屋檐下納涼、聊天，吃些東西，或者做其他的事情……屋檐底下，可以容納很多內(nèi)容。”

雖然此刻SMOO MARKET尚未落成，但好像已經(jīng)能夠看到人們在樹邊檐下或獨處或結伴而入，在市集中穿梭，來來往往、熙熙攘攘。人與空間、人與人之間的串聯(lián)與互動，在“檐下”這個詞中，有了具體的模樣。

不造奇景，也能產(chǎn)生“吸引力”

在打卡文化盛行的時代，SMOO MARKET的造型似乎過于樸素了些。但從黃長松的角度來看，商業(yè)空間的本質(zhì)并非為消費者制造打卡奇觀。所以NUC的項目，基本沒有什么很“炸裂”的東西，“設計”被更多隱藏至功能性和體驗感之中，在商業(yè)可行性為前提的情況下，增加空間的趣味性和美感。

“設計師有時候是會遭遇這樣的矛盾，自己有很多想通過設計表達的東西，但卻不能過分把自己當成一個藝術家。這（商業(yè)項目）不是你的‘作品’，而是去支撐一個美好生活的場所?！痹谒磥?，一個讓人眼前一亮、充滿新鮮感的空間，需要“言之有物”，一味追求造型和概念，可能會帶來短期的流量，卻無法實現(xiàn)長久的商業(yè)效應。

就像他們?yōu)檗r(nóng)畉設計的華僑城歡樂時光社區(qū)店，當中有個非常醒目的大平臺，是聯(lián)通一二樓的“中轉(zhuǎn)”，日常承擔著圖書角的作用，間中會舉辦一些諸如沙龍、小型展覽的文化活動。

關于這一設計，黃長松解釋稱，接手這個項目時，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連通原本互相獨立的一二樓鋪面，引導消費者進入二樓空間。

打開，只是第一步，可是，拆掉幕墻、架起樓梯是否就能實現(xiàn)引流的作用？他認為，這里需要一個“強提示”來增加消費者上樓的可能性?！笆紫?，它是個足具分量的存在，消費者走進去后，會很自然地注意到它。此外，這個帶有強連接屬性的結構，不僅能夠引導入店的客人往上走，且作為一個圖書角及文化空間，它還能夠成為一個聯(lián)系社區(qū)的存在。”

這，或許就是黃長松所說的“設計的支點”。

這個平臺雖然醒目，卻不突兀。它和整個商業(yè)空間渾然一體，其流暢自然的形式，并不會“打擾”消費者。用黃長松的話來說，就是沒有“過分表達”，讓文化體驗成為餐廳的加分項，但又不至于喧賓奪主，影響體驗。很少有走進那家農(nóng)畉的客人，能按捺住順著設計師埋下的線索，在這個空間中進一步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而與此同時，當你落座用餐時，周遭環(huán)境亦不會過分“喧嘩”，分散你的注意力。

順勢而為，讓商業(yè)體驗更流暢

“所謂的設計感，需要一個支點，”當我們討論商業(yè)空間是否能夠通過“造奇觀”或設計打卡地來引流時，黃長松覺得，要具體看項目本身的特性：“比如這個地方原本有個比較獨特結構或東西，你通過設計，將它變成一個特色，這是完全可行的。但為了博眼球，去生造一個并不屬于這個場域的東西，可能會收獲一時的流量，但時間久了，人們就會對它感到厭倦，因為它不合理，是個生硬的外來物。”

從小體量的農(nóng)畉、山池空間打造，到近期正在深圳南山推進的新商業(yè)綜合體kaledo，可以看出，NUC在設計中更多秉持著順勢而為的思路，以空間的流暢性和舒適感為設計基底，而并不太追求成為所謂的“地標”。

商業(yè)綜合體kaledo就是這樣項目。

kaledo是一個正在建設中的中型商業(yè)綜合體改造項目，前身是深圳南山區(qū)保利文化廣場的C區(qū)。由于建造年代較早，其建筑形態(tài)已不太符合當下審美，外掛的大型廣告牌和玻璃幕墻上的馬賽克，讓這棟樓整體看上去非常凌亂。全封閉的狀態(tài)讓它對外呈現(xiàn)出一種拒絕的姿態(tài)，行人除了透過外面巨大的零售商logo去了解里面的內(nèi)容外，沒有其他的契機知曉當中正在發(fā)生的事。

對此，黃長松指出，建筑南面的小公園是個絕佳的資源，以此為支點，他加寬了原建筑與南邊公園廣場間的連橋，在東南角拉開一個口子，以大臺階組合多交通路線的形式，讓小公園的人氣和景觀能順勢傾瀉下來，與下沉區(qū)的景觀融成一片。此外，拆掉一層和負一層幕墻，讓建筑內(nèi)退，為行人留出更多行走空間。

種種手法，最終目的都是將外部街道，特別是門前的廣場編織入商業(yè)體，讓人流能夠自然進入商場，打破了原空間封閉、孤立的狀態(tài)，模糊了二者物理上的邊界，讓小公園成為了商業(yè)空間的一個序章。

當然，和SMOO MARKET一樣，黃長松在kaledo項目中，仍舊拆除了大部分冗余的內(nèi)容，力求讓整個建筑以更樸素、清爽、開放的姿態(tài)來迎接大眾。

這種因地制宜的方式也被用在了內(nèi)部空間的改造上。項目內(nèi)部原有一個巨大的中庭，隔斷了東西兩邊的空間，人們想從這邊走到那邊，十分不便。黃長松將中庭稍微縮小了一些，這個看似簡單的動作，不僅拉通了兩邊的動線，也為商業(yè)提供了更多的空間。

“大中庭確實能夠起到拉通上下的作用，但它原本的設計沒有做好當中的平衡，不僅消費者從這邊走到那邊，要繞好遠的路，還犧牲了很多商業(yè)面積。”縮小后的中庭，依舊能夠在視覺上起到聯(lián)通上下的作用，且為了提供一些驚喜感，黃長松在頂部留出了一個圓形洞口，保留原有圓形中庭的意象之余，也讓自然光能透過洞口流瀉而下，“這是個很日常的空間，但我們還是希望在解決了商業(yè)需求和人們的體驗之余，能夠給來此的人提供一些有想象力的東西?！?/p>

“NUC”中的U，指向的是城市（urban），黃長松說，他總是以城市的視角去看待自己的項目，不管是商業(yè)綜合體還是品牌門店，其底層邏輯都是通過梳理重整，來實現(xiàn)內(nèi)外的自然銜接和內(nèi)部循環(huán)的流暢。

而在進行商業(yè)空間的設計時，他似乎更希望達成一種讓一切順其自然產(chǎn)生連接的效果——基于人的尺度、體感的舒適度、環(huán)境的特性等，稍加設計，“所有項目一開始的工作都是整理，看看是否能在原有基礎上重新建構自身，而不是一刀切否定過去，或盲目追求和之前的不一樣，因為時間是非常難得的?！?/p>

這里的“時間”，一方面或指項目周期，大拆大建耗費的時間成本更多，而更重要的，他應該是指附著在建筑物和空間上的時間。聊天過程中，他提起亨利·列斐伏爾的作品，《空間的生產(chǎn)》，當中曾提到，在自然中，時間是在空間中得到理解的，而隨著現(xiàn)代性的來臨，時間從社會空間中消失了，生動的時間失去了它的形式。

這種對時間存在感的削弱，在商業(yè)空間中或許更甚，因為消費世界總是在追逐更新鮮的潮流，而像NUC這樣的設計工作室，或許想要嘗試，讓空間這個盒子，能夠盡可能框住更多時間，從過去到此刻，再到不太遠的未來。

關于NUC：

NUC Studio是一家建筑設計工作室，以創(chuàng)造自然適用的生活為目標，通過設計讓空間更好地連接人、自然和城市，在個性化商業(yè)、新消費場景等多個領域均有不同程度的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