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里的精妙譬喻 第二輯
編輯/十九
想這是撒一個玻璃質(zhì)的謊,又脆薄、又明亮。
他個人的天地忽然從世人公共生活的天地里分出來,宛如與活人幽明隔絕的孤鬼,瞧著陽間的樂事,自己插不進,瞧著陽世的太陽,自己曬不到。
有人失戀了會把他們的傷心立刻像叫化子的爛腿,血淋淋地公開展覽,博人憐憫,或者事過境遷,像戰(zhàn)士的金瘡舊斑,脫衣指示,使人驚佩。
他所說的“讓她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塵”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鴻漸嘴里機械地說著,心里仿佛黑牢里的禁錮者摸索著一根火柴,剛劃亮,火柴就熄了,眼前沒看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里。譬如黑夜里兩條船相迎擦過,一個在這條船上,瞥見對面船艙的燈光里正是自己夢寐不忘的臉,沒來得及叫喚,彼此早距離遠了。這一剎那的接近,反見得暌隔的渺茫。
李先生本來像冬蟄的冷血動物,給顧先生當(dāng)眾恭維得春氣入身,蠕蠕欲活。
顧爾謙的興致像水里浮的軟木塞,傾盆大雨都打它不下。
撒謊往往是高興快樂的流露,也算得一種創(chuàng)造,比如小孩子游戲里的自騙自。
中國人丑得像造物者偷工減料的結(jié)果,潦草塞責(zé)的丑;西洋人丑像造物者惡意的表現(xiàn),存心跟臉上五官開玩笑,所以丑得有計劃、有作用。
上第一課,他像創(chuàng)世紀(jì)里原人阿大(Adam)唱新生禽獸的名字。
孫小姐嚶然像醫(yī)院救護汽車的汽笛聲縮小了幾千倍。
他知道他們來意是探口氣,便一字不提,可是他們精神和說話里包含的惋惜,總像圣誕老人放在襪子里的禮物,送了才肯走。
鴻漸沒料到辛楣又回到那個問題,仿佛躲空襲的人認(rèn)為飛機去遠了,不料已經(jīng)轉(zhuǎn)到頭上,轟隆隆投彈,嚇得忘了羞憤,只說:“那不會!那不會!”同時心里害怕,知道那很會。
柔嘉自從鴻漸去后,不舒服加上寂寞,一肚子的怨氣,等等他不來,這怨氣放印子錢似的本上生利,只等他回來了算賬。
她站起來,提了大草帽的纓,仿佛希臘的打獵女神提著盾牌。
文紈才對鴻漸點點頭,伸手讓柔嘉拉一拉,姿態(tài)就仿佛伸指頭到熱水里去試試燙不燙,臉上的神情仿佛跟比柔嘉高出一個頭的人拉手,眼光超越柔嘉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