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現實: 外化、物化和石化
遠離了自然,遠離了理性,遠離了良知,我們的內心就會被黑暗占領。
文/肖鋒
一個80后與其50后父輩有如下區(qū)別:他借百度或谷歌思考并得出答案,而父輩的信息源仍是報紙、電視或單位;他借手機、電腦表達情感,而父輩訴諸筆和紙;他的朋友都掛在網上,而父輩的朋友都是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發(fā)小;他的錢全在卡里并通過網上支付,而父輩認為錢不握在手里、不面對面交易心里就不踏實……
新世代生活在一個外包的世界。從思想、情感、生活、娛樂到觀念,什么都是外包的。其結果就是你人格的外化。父輩人格是外化到組織或單位的,新世代則外化到了財富、商業(yè)和科技里。在一個外化的世界,人們不訴諸內心,也懶得訴諸內心。當然,今天比父輩們當年“狠斗私字一閃念”,表面看是進步了。
但父輩的世界沒有毒奶粉,沒有地溝油,沒有闖入小學砍小孩的瘋子。
人心是最大的變量。什么制度變革、經濟發(fā)展、社會重建,人心不強大,再絢爛的表皮都難掩內部的潰敗。
網絡讓我們更接近還是遠離了自己?
多數時候,我們是在跟屏幕交流,而不是實實在在的人。熟悉的陌生人取代了熟稔的親朋好友。
網絡讓我們更聰明還是更愚蠢了?一派認為,網上信息的劣質化必然導致我們注意力的退化,“無所用心”的感官瀏覽網上信息,而少有深度思考和創(chuàng)造行為;另一派強調,是網絡讓人們掌握了知情權,明了真相。
肯定的是,網絡快速改變著人們的心智狀態(tài),讓人們始終處于“在線(on-line)”狀態(tài)。所以不再有偉大的著作,不會有詩。所以不再天人合一,遠離了大自然(nature)。最終瓦解了農耕文明的和諧幸福感。
《科技想要什么》的作者凱文·凱利則更加樂觀向前,他提出原子是20世紀科學的圖標,網絡是21世紀的圖標。要想領悟復雜事物的本質,需要一種“蜂群思維”,我們的思考是眾包的、公布式的,不再有中心——無論是個體中心還是網絡中心。比如揭秘一起恐怖事件或某位貪官,需要開動所有的信息挖掘機,分布式解構,還原真相。
但當下我們看到更多的是人云亦云。只要是官員必是貪官,只要是專家肯定是磚家,看似較2的言論大家一齊惡搞,在這些習慣性思維主導下,網絡一片謾罵惡搞之聲。最后自己灰頭土臉,都不高興。
美化的說法這叫眾神狂歡。其實網絡延續(xù)了現實社會的金字塔關系。有發(fā)言權的還是那些意見領袖,沒有的依然還是沒有。眾生總是看別人在發(fā)表什么觀點,總是聽別人在聊什么話題,于是轉發(fā)、轉發(fā),再轉發(fā)。
你看姚晨做公益,你跟任志強罵房價,你學李開復做自己,你在方韓大戰(zhàn)中站隊……你的內心是由他們構成的雜拌兒??赡阕约耗??
網絡似乎讓我們更聰明了。但心智心智,有智無心,更明白了也更不快樂了,聰明難成智慧。
到底是眾愚成智,還是眾智成愚?網絡讓我們更接近還是遠離了自己?Think about it.
少即是多,少但是多。少則得,多則惑。我們肯定是離大自然越來越遠了。
有人說,我們就生活在這么個喧囂的末法時代,人人都看似能講道理,但言不由衷、言行不一。“春秋戰(zhàn)國時期如果有電視這個東西,孔子也不會拒絕的。”易中天如是說。
為什么我們今天讀老子、孔子,或《易經》、《內經》,覺得說的都對,但一做事就錯?因為古人一生研究天象、養(yǎng)生或做人,那是他們的專業(yè),吾道一以貫之。而我們一生心多旁騖,在網絡上漂浮,臨到做人做事總不地道。
少即是多,少但是多,古人不貪多但求精。網絡海量資訊,我們是更有還是沒有了判斷力?
手機還沒用熟就換新款,最后還是那幾個應用,書還沒看完就趕著看名人推薦的書。最終是看不完的書,看了N多微博之后心智并未增長,趕不完的潮流上不完的當……
“Less is more”(少即是多)。其實德國建筑大師凡德羅提出的設計哲學和實踐,早就被老子說過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五色亂目,五音亂耳”;五味令人口爽,卻失去本味。少則得,多則惑。我們需要從傳統(tǒng)文化中借智慧。
中國山水畫中的人居圖,可謂人居與山水高度合一。居于山水之間是古人人文的生活理想。例如《富春山居圖》中,人與山水,就是隱的關系,人是自然有機的一部分:雖然古畫中人物很小,但人卻擁有了整座山林。反觀現代人,雖寄居在所謂豪宅之內,其實不過是給自己造了或買了一座漂亮的監(jiān)獄罷了!因為他是與山水隔絕的!
與自然貫通,方擁有豐富的靈魂。今天的兒童借宮崎駿的眼睛看自然。是啊,如今寫書的人比買書的人還多,人們卻忘記去讀大自然這本書。
簡單就是最大的美德,既是消費觀,也是生活觀。
什么是真正的環(huán)保?把東西做經久耐用了就是環(huán)保。那些老皮包、老單車、老手機一定會再回來的。
在這個喜新厭舊的時代,所謂環(huán)保秀皆是偽環(huán)保。
改革開放后,我們經歷的世界是一個“去魅”(disenchantment)后“再入魅”(enchanting a disenchanted world)的過程:世俗化將偉人搬下神壇經歷了一個“去魅”過程,現在,消費主義令人們“再入魅”——人們雖然有了越來越多的自由,比如時間、金錢和產品,但都被無窮無盡的奢望和消費欲所吞沒。傳媒正是造就這些超級欲望的原兇。世俗化之后社會又有了新的宗教——商品拜物教。
市場經濟當前,“消費拉動經濟”不僅影響西方,也影響了包括中國在內的全世界。有兩方面值得警惕:一是社會生產消費的麥當勞化,使產品廉價制造,人均消費量劇增,最終讓大自然不能承受。二是炫耀性消費,顛覆傳統(tǒng)的低調做派,極盡張揚之能事。
少是一種美德,少是一種追求,少是一種智慧,少是一種力量。
宜家的創(chuàng)始人英格瓦在《一個家具商的自白》中提出“簡單是最大的美德”。簡單是一種美德,既是消費觀,也是生活觀。我們可以少得恰到好處,少得精致,少得奢侈,少得美妙。
回到自己,回到自身需求,回到夠用原則,回到情感的真實,不貪多貪新。
所謂“正規(guī)教育”是批量扼殺孩子靈性使之變成平庸之輩。教育不教做人等于白教。
莫言之所以成功,就因為他不懂什么叫成功。他小學沒念完就被迫輟學,一個人孤獨地在草地上放羊和冥想;后來又混跡于社會,聽到各種各樣的故事與傳說,并銘記在心。所以經濟學家盛洪謂莫言是條“漏網之魚”。
所謂“正規(guī)教育”就是批量扼殺孩子靈性使之變成平庸之輩,于是“有知識,沒文化”,或“有文化,沒主見”的產品批量產生了。
喬布斯也是條“漏網之魚”。他一開始就不想上大學,討厭學校強迫他上那么多他不喜歡的課。他認為把父母省吃儉用的錢花在學校是不值得的。比爾·蓋茨退學不是因為家庭財政困難,但他也從人人羨慕的名校哈佛大學退了學。正是這兩個人,以他們沒有被教育磨損的天賦靈性,領導了現代最深刻的革命——個人電腦的革命,手機革命,從而改變了世界。
地方政府要“打造100個喬布斯”,“打造莫言產業(yè)”,但政府永遠不會明白喬布斯和莫言是怎樣成功的。
南懷瑾太湖大學堂的孩子們有定力。他們身上有兒童的本真面孔,那種遠離成功學、遠離功名的淡定。大學堂的學生不許用手機、電腦,不看電視,有不懂的字查字典,比如查“虎皮鸚鵡”,電腦是點對點一下子查到了,而辭典要經過什么科什么目,對同類鳥群也有了解,知識就這樣增長了。
大學堂的老師說,我們的小孩是跑長跑的,越大了越厲害,因為他們會有慧根,懂得取舍。
南懷瑾曾答記者,文化是個什么東西?文化是個空洞的名詞。衣食住行,坐臥起念而已。做人和生活比讀書更大。最怕讀書讀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美槍擊案兇手曾經是優(yōu)秀學生,河南小學生被砍案兇徒是信奉世界末日的邪教徒,但他們都是社會教育的產品。教育不教做人等于白教。
溫故1942,想想少年派,我們需要理性和良知填充那顆“黑暗之心”。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和《一九四二》提出的命題是,當人為了活命而奔波,他與神靈光相交,或擦肩而過。我們?yōu)槭裁匆诤廊A影院里品味一個少年的歷險或中國人的苦難?并非為了勵志或吃得更多一點。而是一個怎么活的問題。理想的人生,是讓一個人少年出家接近神性,中年到人生戰(zhàn)場搏殺,晚年又回歸寺廟的。豈不妙哉?
李安整部電影都是在布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只要降服的孟加拉虎。從虎眼中看到的,是自己情緒心性的倒影。馴服老虎,就是馴服自己。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告喻人們的正是“生存、生活、生命”這三生教育,首先要學會生存,然后懂得生活,最后探尋生命的意義?,F代教育者以己昏昏,何以使人昭昭?
將自己依附于某個強權之上,將自己交給權力機器,由它來為我們作主,這是《逃避自由》一書探究的主題。作者弗洛姆寫道:人們由于忍受不了這種隨自由而來的孤獨和寂寞,乃至患上精神病,由此試圖通過各種方式來逃避自由……逐步培養(yǎng)起人們的權威主義性格,而法西斯納粹主義正是人類關系異化的頂點。
沒有理性,沒有良知,黑暗之心就占據內心的空白,針對小學生的槍擊事件或砍傷事件就發(fā)生了。這不是將犯罪嫌疑人說成精神病就一推了之的。有人說說“討論這有啥意義”更顯示出傳媒所說的“結構性冷漠”。
一心想成功會讓我們輸掉什么?
因為誘惑太多,我們都在奔跑,筋疲力盡,但遺憾的是不知道為什么奔跑;因為成功至上,我們都在拼搏,驀然回首,卻發(fā)現我們需要把握住的其實很少。
遠離了自然,遠離了理性,遠離了良知,我們的內心就會被黑暗占領。
當代人尤其缺乏“同理心”(empathy),一種設身處地替別人著想的能力。這個社會和教育的設置就是讓我們互相疏遠,考試和應聘就是打通關,大家的“任務”就是打敗其他所有人。
我們的父母真心實意地急于幫助我們做得比別人更優(yōu)秀,我們的老師一門心思地要求我們考取各類證書,于是,從孩提時代開始,我們很多人就成長為情感麻木、對內心良知視而不見的人。我們對大自然的認知是殘缺的,我們對社會關系的認知是殘缺的,我們對自己內心的認知是殘缺的。
在追求競爭和超越的過程中,我們都變得與他人疏遠了,他人即成功的障礙,自然即無盡索取的礦產,見山開山,見佛滅佛。這樣,自然不可持續(xù),社會不可持續(xù)。我們一心要贏,結果卻是滿盤皆輸。
所以,請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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